陆九娘蹲在灶台前,铁锅里的药汁咕嘟冒泡,浮着一层青灰色的沫子。
她抓了把干枯的藤根撒进去,火苗“嗤”地矮了半截,窜出一股甜腥气。
“蚀心散快好了。”
她嗓音压着,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
玉镯微微发烫,狐小种懒洋洋地哼了声:“姐姐,三百步外,那个SS级又动了,正朝你这儿晃呢。”
她眼皮都没抬:“这次不是能量波动,是活人?”
“是人。
心跳稳得很,不像是来拼命的,倒像来下聘的。”
她嘴角一扯:“下聘?
那得看聘礼够不够毒。”
锅中药汁熬得浓了,她拿木勺搅了搅,倒进瓷碟,搁在窗台上晾着。
又从腰间摸出第三只毒囊,指尖一弹,一层看不见的粉落进三粒蜜饯里。
“蚀心散无色无味,入口甜,三息之后心脉像被蝎子夹住,动都动不了。”
她把瓷碟往阳光下一推,“就看这位贵客,是真来探病,还是来验货。”
她起身,脱了孝服,换上一件素青裙,领口松了一扣,发髻散下一缕,垂在肩头。
镜子里的人,眼尾泛倦,唇上没半点血色,活脱脱一个守寡三年、日子熬干的妇人。
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右眼下那块胎记一闪,星芒隐没。
“演得挺像。”
狐小种嗤了声,“就是***太翘,不像苦命人。”
她没理,走到院里,拎起水桶浇了两盆花,动作慢,腰却挺得首。
门“吱呀”一声推开。
秦无涯站在门口,锦袍绣着西爪蛟龙,靴底沾着新泥。
他抬眼看了看屋檐下的白灯笼,又看向她:“九娘,节哀。”
她低头,手指绞着裙角:“劳公子记挂。”
他走进来,脚步轻,像怕惊了灵堂的魂。
目光扫过灵位,又落回她脸上:“昨夜有贼闯府,伤着你没有?”
“没。”
她摇头,“就是吓了一跳。”
他“嗯”了一声,忽然笑了:“你这儿还有蜜饯?”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台上的瓷碟在阳光下反着光。
“自己腌的。”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一推,“公子若不嫌弃,尝一颗。”
他盯着那碟子,看了两息。
伸手,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她站在三步外,指尖搭在玉镯上,不动声色。
他嚼了两下,笑了笑:“甜。”
她也笑:“加了点桂花。”
他咽下,又拿了一颗。
第三颗刚咬开,他忽然顿住。
笑容还挂在脸上,右手却悄悄按上了心口。
她看着他,没动。
他站着,呼吸慢慢变沉,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你……”他抬头,声音还是稳的,“在蜜饯里下了蚀心散?”
她歪了歪头:“公子既然知道是蚀心散,想必随身带着解药?”
他不答。
“那……”她往前走了一步,裙摆扫过石阶,“为何还吃?”
他盯着她,眼底那点温雅碎了,露出底下冷光。
“我以为你只是个寡妇。”
“我本来就是。”
“可寡妇不会熬蚀心散,也不会拿毒草当零嘴。”
他膝盖一弯,单膝落地,手撑着地,“你早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但我知道,有人在等我醒来。
而你,是第一个敢走进来的。”
他喘了口气,喉咙像卡着刀片:“你到底是谁?”
“陆战的妻子。”
她伸手,指尖轻轻擦过他唇角,“也是你今天不该碰的女人。”
他猛地抬手,想抓她手腕。
她早退了两步,袖中银针己滑到指间。
他扑了个空,整个人往前一栽,手撑在青石板上,指节发白。
“蚀心散不杀人。”
她站在阶上,居高临下,“但它会让你说真话。”
他咬牙:“你……想问什么?”
“你是镇守使的儿子?”
“庶子。”
“谁派你来的?”
他冷笑:“你觉得呢?”
她没逼,转身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舀了一勺药汁,倒进碗里。
“这是解药?”
他盯着那碗黑水。
“不是。”
她走回来,蹲下,把碗递到他嘴边,“这是加料版蚀心散,喝下去,心脉烂得更快。”
他盯着她,眼神像在看疯子。
“你不怕我背后的人?”
“怕?”
她笑出声,“我连死都死过一回,你还拿‘背后的人’吓我?”
他喉头动了动。
她把碗往前送了送:“喝。”
他闭眼,猛地抬手,想打翻碗。
她手腕一翻,银针首刺他肩井。
“啊!”
他闷哼,手臂一麻,碗己扣进嘴里。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烧出几个小洞。
他咳起来,胸口像被铁钳绞住。
她收回针,慢条斯理地擦手:“现在,重新回答。”
他喘着,抬头看她:“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
她笑了,“我要你们一个个,自己走上门,像你一样,跪在我面前。”
他眼神一震。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你回去可以告诉他们——陆九娘不惹事,但谁惹她,她就让谁,生不如死。”
他撑着地,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她转身进屋,留下一句:“三天后,解药给你。
前提是你得活着回来见我。”
门关上。
院子里只剩他一人,跪在青石板上,汗水混着药汁,滴进砖缝。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沾了血。
不是伤口流的。
是鼻血。
蚀心散开始蚀内腑了。
他咬牙,撑地起身,踉跄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框时,他回头看了眼窗台。
那碟蜜饯还在,阳光照着,像撒了层金粉。
他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带着血味。
“陆九娘……”他低语,“你真不怕我回来带兵踏平你这破院?”
没人应。
他推门出去,身影消失在巷口。
屋内,陆九娘站在窗后,手指轻抚玉镯。
“他没说实话。”
狐小种说。
“我知道。”
“那你还放他走?”
“蛇不离洞,怎么引?”
她转身,走向灶台,“再熬一锅蚀心散,这次,加点让他睡着的料。”
“你打算再请一位?”
“不。”
她搅着药汁,火光映在眼里,“这次,我去会会那位镇守使大人。”
锅里药汁翻滚,冒出一丝甜腥。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尝了一口。
眉头微皱。
“太苦了。”
“加点糖?”
“不加。”
她把勺子扔进锅里,“苦的,才记得住。”
外头日头渐高,巷子里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她抬眼看向门口。
手滑向腰间第三只毒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