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站在檐下,望着那盏摇曳的羊角灯笼出神 —— 灯笼纸面上印着株淡墨狐尾草,是苏洛亲手画的,笔画利落,却在草叶末端藏了点弯钩,像极了他在终南山见过的白狐尾巴尖。
他攥着怀里的朔月令,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这是苏洛刚塞给他的,触手温润,刻着细密的月牙纹,和白狐额间的银纹如出一辙。
“五倍诊金...” 他苦笑着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令面,“这价钱够在西市盘间小铺子,卖我画的‘妖物图’都得卖半个月。”
刚经历过生死轮回,后心的幻痛还在隐隐作祟,每呼吸一次,都像有细针在扎,可一想到苏洛可能知道真相,他还是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木门转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 不是寻常的苦艾味,还混着点清甜的狐尾草香,是苏洛特有的药味。
堂内烛影摇红,三盏青铜灯台分列在紫檀药柜前,火光映得柜上的瓷瓶泛着暖光,每个瓶身上都贴着苏洛手写的标签,字迹瘦硬,像她说话的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锐利。
苏洛正站在药柜前配药,素白襦裙的领口绣着圈淡银狐尾草暗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挽着袖口,露出半截皓腕,腕间缠着根青布带,遮住了什么痕迹;指尖捏着银勺,正往瓷碗里舀药粉,动作精准,连半勺都不差 —— 李不言忽然想起,上次他来买 “压烫散”,苏洛也是这样配药,当时他还吐槽 “你这药粉多一勺少一勺,差别能有多大”,结果被她瞪了眼:“多一勺你心口能烫三天,少一勺挡不住秽气,你选哪个?”
“苏大夫。”
李不言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是刚才喊救命时扯的,一开口就觉得喉咙发紧。
苏洛头也不抬,银勺在碗里轻轻搅动,发出 “叮” 的脆响:“诊金十文,药钱另算。
若是来说上次那八文钱的欠账...” 她终于抬眼,眼尾的痣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却在眼底藏了点银辉,像月下的狐眼,“我可没闲心跟你讨价还价。”
“我遇见业妖了。”
李不言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旁人听见,“在永和坊,它杀了柳家的丫鬟小翠,还夺了枚幽蓝玉佩 —— 就是白狐族的寒魄玉。”
他刻意提起 “白狐族”,紧盯着苏洛的反应,果然见她捏着银勺的手微微一顿,药粉洒了半勺在柜面上。
苏洛放下银勺,指尖轻轻拂去柜上的药粉,动作慢了半拍:“业妖?
你如何认得?”
她转身时,李不言瞥见她襦裙的下摆沾着点银白狐毛,不是沾上去的,倒像是从裙料里掉出来的 —— 这料子绝不是寻常丝绸。
“金吾卫的旧卷宗里见过。”
李不言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那妖物半张脸生着青鳞,周身绕着黑雾,左胸还有道白狐利爪留下的银痕 —— 卷宗里写,业妖最怕白狐族的气息。”
他故意停顿,观察苏洛的神色,见她眸光渐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柜的铜环,那动作和他紧张时摸画箱铜扣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
“继续说。”
苏洛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走到堂中那张梨花木桌前,示意李不言坐下,自己则拉过对面的椅子,裙摆扫过地面,没有半点声响 ——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轻盈。
“我本想逃去寻武侯,可刚跑没几步,心口就突然灼痛难忍,眼前的景物都扭曲了...” 李不言坐在椅子上,手指按住左胸,那里的浅疤还在发烫,“再睁眼时,竟回到了小翠送我出门的那一刻 —— 是轮回,苏大夫,我能时间倒流。”
他看着苏洛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墨色的眸子里找到答案,“你上次说,那麝香墨和我心口的伤是同源,这轮回,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苏洛没有首接回答,反而起身走到角落的博古架前,取下一枚青铜罗盘 —— 盘面上刻着繁复的月相纹,指针是银制的,此刻正不住震颤,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这是月相仪,能感知时空异动。”
她将罗盘放在桌上,指针突然分出一道极淡的银白虚影,指向李不言的方向,“今夜长安的时空乱流,是你体内的妖血引动的,但光有你的血不够 ——” 她抬眼看向李不言,眸光锐利,“除你之外,另有一人在搅动命数,能同时引动月相仪与你妖血共鸣的,必是血亲。”
“血亲?”
李不言猛地起身,椅子腿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的意思是,业妖背后的主使,和赐我妖血的白狐是血亲?”
他忽然想起终南山那只白狐,想起它额间的月牙纹,又看向桌上的月相仪,指针的银影还在闪烁,“那业妖要寒魄玉和我的血,到底想做什么?”
“寒魄玉能镇时空乱流。”
苏洛收起月相仪,指尖划过罗盘边缘的月牙纹,动作轻柔,像是在触摸什么珍贵的东西,“对方怕你借着轮回之机,窥破他们的计划 —— 业妖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你体内的朔月之血。”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终南山的白狐族禁地,他们想借血开启禁地,释放被封印的妖力。”
话音未落,门外阴风骤起,吹得药柜上的瓷瓶 “叮咚” 作响,烛火猛地晃了晃,差点熄灭。
苏洛的反应极快,袖中银光一闪,数枚银针己扣在指间 —— 那银针的尾端刻着极小的狐尾草纹,是她特制的 “破妖针”,上次李不言被秽气所伤,就是用这针逼出的毒素。
“砰” 的一声,木门被一股黑气撞开,木屑飞溅。
一个身着京兆府公服的人立在门外,身形僵硬,像是被线操控的傀儡 —— 左半边脸是俊朗青年的模样,皮肤光滑,眼神却空洞;右半边脸却皱缩如垂暮老叟,皱纹堆在一起,还在不断脱落皮屑;声音更是时清时浊,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苏、苏大夫... 府尹有、有请...”苏洛冷笑一声,指尖的银针微微颤动,泛着淡银光芒:“这般粗劣的化身术,也敢来我回春堂丢人现眼?”
她抬眼看向那人的胸口,那里鼓鼓囊囊的,黑气正从衣襟缝隙里往外渗,“你这骨架里的秽气都压不住,还敢借京兆府的名头?
真当我没见过业妖的分身?”
话音刚落,苏洛手腕一扬,银针如流星般射出,在空中结成一个玄奥的狐尾草阵,精准地刺向假差役的西肢!
假差役发出一声凄厉尖啸,身形突然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内里漆黑的骨架 —— 每根骨头上都缠着黑雾,心口处赫然嵌着那枚幽蓝的寒魄玉,玉光被黑雾笼罩,显得格外黯淡。
“这玉佩...” 李不言惊得起身,这正是小翠被夺走的寒魄玉,“业妖为什么把它嵌在分身里?”
“想用寒魄玉压制我的气息。”
苏洛的声音凝重,袖中飞出一道银白流光 —— 是她随身携带的狐尾草穗,在空中绕了一圈,将炸开的黑雾尽数挡在门外,“寒魄玉本是白狐族的护身玉,能镇妖力,可被业妖的秽气污染后,反而能压制同族的气息。
他们怕我出手拦着,才特意带了这玉来。”
黑雾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几滴黑色的秽液,很快就被青砖吸收,没了痕迹。
苏洛收起狐尾草穗,指尖轻轻擦过穗子上的银毛,动作温柔得不像她:“这是业妖的分身,本体应该还在永和坊附近,在寻找开启禁地的契机。”
李不言忽然忆起关键,快步走到苏洛面前:“对了!
那业妖消散前说,月圆之时,终南山见 —— 他说的月圆,是不是就是下次满月?”
他看着苏洛的眼睛,见她指尖微颤,睫毛垂了垂,才缓缓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月圆之约...” 苏洛转身走回药柜前,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枚银令,正是李不言此刻攥在手里的朔月令,“这是白狐族的朔月令,能引动月相之力,危难时能护你周全。”
她将木盒推到李不言面前,盒底刻着一行小字:“终南狐族,以月为契”,“去找金吾卫的雷无咎,他是当年斩妖科的旧人,可信。
让他帮你查皇城司的密档,里面有关于终南山禁地的记载。”
李不言拿起木盒,指尖摸到盒底的小字,心脏猛地一跳:“苏大夫,你早就知道终南山的事,对不对?
还有我体内的朔月之血,你也早就清楚 —— 你到底是谁?”
他盯着苏洛的眼睛,见她眼底的银辉更亮了些,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苏洛沉默了片刻,转身整理药柜上的瓷瓶,声音轻淡,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医者仁心罢了,见多了妖血引发的异状,自然能猜到几分。”
她没有回头,李不言却看见她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胸,和他每次心口发烫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子时正刻,梆子声敲了三下,在夜空中回荡,带着点苍凉的意味。
李不言握紧手中的朔月令,金属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他莫名安心。
他深深看了苏洛一眼,见她还在整理瓷瓶,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不像平时那般冷硬。
“多谢苏大夫。”
他转身推门而去,脚步比来时更坚定 —— 他一定要查明真相,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弄清楚苏洛身上的秘密。
夜风呼啸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明灭间,苏洛缓缓放下手中的瓷瓶,走到窗边,望着李不言远去的方向。
她抬手解开腕间的青布带,露出一道浅疤,和李不言左胸的疤痕形状相似,只是更浅些,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划伤的。
“小心。”
她对着空荡的门口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担忧,眼尾的痣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像藏了颗小星星。
桌上的月相仪还在轻轻震颤,指针始终指向终南山的方向,银白的虚影越来越亮,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回春堂的药香混着狐尾草的清甜,在夜风中弥漫开来,为这注定不平静的长安夜,添了点隐秘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