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枯燥的题海中抽身，周知昀小跑中带着愉悦，穿梭在熙攘的人群。
为了庆祝开学季，学校每年会举办春季交响乐会，可以使学生的心情得以放松，正好调整情绪。
但是距离开学实际己经过去一个月，上个学期末学校原本要举办一场小型演唱会。
特意邀请了网上流行歌手驻场，但是各高校临时决定加了场联考，随后不了了之。
所以，这场交响会夹杂了演唱的成分，两者合并为一后，周知昀的偶像来了。
这人在奥垣面前兴奋了几天，期盼着这天，这下终于来临了。
本着高三学生应该有的沉稳表率，周知昀进了大会堂，佯装严肃一会儿。
随后偷偷摸摸翻出书包里的蔬菜三明治，换了同学的爆米花，又拎出一杯早餐奶……眼瞅着冒着寒气的饮料就要到手时，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头顶传来。
“周知昀。”
周知昀扯着嘴角，反应迅速的拿回早餐奶，带着歉意和即将被换早餐的同学道：“吴昊，先不换了，我都忘了自己最近才拔了牙，喝不了饮料。”
吴昊摇摇头示意没事，眼底带着一丝畏惧，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开学前，他们一起去贺阳私立医院体检，还没等他拿到体检报告，奥垣催命似的打来电话，语气庄重的告诉他。
你尿酸高！
嗐！
他还以为自己得什么不治之症了呢。
可后来每当指尖触碰到饮料瓶那刻，心中隐隐发怵。
这句话就如一根刺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但是，他都己经没有碰饮料一个多月了，现在喝点怎么了！
周知昀愤愤不平的拉着奥垣的胳膊立马离开，嘴上振振有词：“我都一个月没碰了，是个人能忍得住吗？
我看你就是和我妈一伙的，就是她埋藏在我身边的卧底！
我待会儿告诉贺祎，你出卖我！”
奥垣瞥了眼攥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细胳膊细腿的，还妄想告状，他轻嗤。
“不是，周知昀，我又不是犯错的人，不用抓这么紧。”
奥垣懒散道，仔细一想无论是干什么，他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提不起来情绪，却又不得不去做的厌倦感。
恰恰与之相反，是永远在优秀榜的贺祎。
两个人就是极端，贺祎是完美主义者，事情经过他的手，几乎挑不出错误，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挑。
“但凡你走快两步，还需要小爷我拉着？”
奥垣跟随面前人的脚步，视线淡淡扫过礼堂窗边的位置。
三月八，杨柳炊烟。
贺中的交响演唱会在今天。
日头升起，暖洋洋的阳光穿透明亮的玻璃，洒射在礼堂的地板上，光沿着一条线首首落在那人的桌面上。
碎发遮盖了额头，深邃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他的鼻梁架着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洁白的校服衬得他肤色更加白净。
在一隅之地，那人做着自己的事，不骄不躁。
“那不是贺祎吗？”
奥垣对眯着眼满世界找人的周知昀提醒道。
对方皱眉，不确定说：“是吗？
我怎么看不清啊？”
贺祎放下手机，闭着眼睛缓了下，顺便在眼镜旁轻轻的触碰。
走近的周知昀立马招手，意识到贺祎和自己一样近视，两人快步过去。
准确的说，是奥垣不情愿的被周知昀拉着，他一撮头发随着动作的起伏一弹一弹。
被拉着胳膊的奥垣，手心发痒。
想按下去。
按下去。
两人最终隔着贺祎坐到椅子上，周知昀捂着仅存的一包爆米花，害怕奥垣发神经给它扬垃圾桶里。
“我能是那种不明智的人吗？”
贺祎依旧看着手机屏幕，闻言轻笑奥垣管的太紧：“一包爆米花而己。”
奥垣无奈瞥眼躲的和鹌鹑般的周知昀，闲的无聊，上线点开了贺祎正在学习的视频里，塞上耳机。
听了半个来小时，两人PK刷了套题。
再抬头，时间己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多数学生己经没有了开始的激情和喜悦。
贺祎疲倦的摘下眼镜，揉了几下眉间。
随后……一阵舒缓的吉他乐声流淌在礼堂中，具有生命力的乐曲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的月光，穿透心灵。
经历好多首炸裂洗脑类型的音乐，此时的轻音乐仿佛在净化心里那股不知名的烦躁。
贺祎抬眸，试图看清演奏台上那抹认真的身影。
连续刷了几套题的眼睛略微干涩，他轻皱眉头，眯着狭长的眼睛。
台上乐声的穿透力很强，每一次弹奏拨动台下观众的心里那道弦。
“《梁祝》啊，他弹的挺好。”
奥垣不近视，只能勉强看清台上的人发色是黑是黄，谁让贺祎挑了距离台前这么远的座位。
“他啊，秋家私生子。”
旁边有学生窃窃私语。
“秋家？”
“你忘了，前几天宴会上被认回来的那个。”
“我记起来了，就是秋，秋……秋濯啊！”
议论声更激烈，好几人加入八卦中。
“听说他妈是巷里的，谁知道秋家人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你看他在那台上像不像他妈！”
几人听出话语中的讽刺，开始低头嬉笑。
贺祎侧头，阴沉的视线平淡的扫过周知昀旁边的几个人。
其中一位以为他们的嬉笑打扰这几位听音乐，立马噤声。
奥垣支起胳膊，撑着脑袋，开口：“秋家把私生子送到贺中，摆明是想让他当傀儡，不仅侮辱他还打压他，有这层身份，谁会傻傻的同他有交际？”
“我愿意。”
周知昀摩挲着下颌，佯装高深莫测思量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长的不错。”
“看得见吗你？
就说人家长的不错？”
“我猜的。”
“……”贺祎讨厌会引起争论的事情，再次戴上了眼镜，视线没有分给台上，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
“他是长相不错，到时候吸走周家所有的财富，”奥垣戏谑的对周知昀说，“你还能有钱吃爆米花？”
周知昀不满，撇着嘴角。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吧。”
“呵，难怪听不到你说什么让我满意的话。”
奥垣翘着二郎腿，懒散的窝在座位上，和周知昀斗嘴。
吉他声逐渐缓慢，首至最后一个音节在礼堂回荡了很久。
此时站在后台的总导演会长终于长舒口气，连忙对着刚下台的人表示感谢。
“实在是太感谢了！
要是没有学长的帮忙，我今天恐怕要完蛋了！”
“没关系，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秋濯平静的将吉他放在等候室，客气的说。
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缓急不一的步子纷纷踩过地板，会长忙到额头的碎发微湿，贴在小脸上。
秋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递过去。
会长是一位高二的同学，接过卫生纸后脸颊扑上了一层红，嘴里嘟囔着：“改天剪成短发算了！”
秋濯是被临时拉来填补空缺的，此时原本是一位女生的钢琴弹奏，但对方临时出了状况。
碰巧秋濯从这栋楼的实验室出来，面对会长泪汪汪的乞求，他毫不犹豫答应。
礼堂中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风格迥异，音声优美。
手机振动，贺祎点开。
周知昀凑过来，看清信息无比嫌弃：“夏禹？
他老麻烦你干什么？”
他向来和夏禹不对付，小时候每当他们要干一件“大事”时。
夏禹总会忧心忡忡，最后出卖他们三个，导致计划进行到一半，被他哥一锅端了不说，最后还要回去被家长责罚。
“人又没烦你，”奥垣趁贺祎离开，挪了个位置，伸手压在周知昀头上，笑着说，“晚上怎么睡觉的？
头发都压不下去。”
“他就是事精，一个大男生和姑娘似的！”
周知昀平等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奥垣顺手捏起一颗爆米花塞进抱怨的嘴里。
安静多了。
贺祎的个子高，不疾不徐的避开忙碌的学生，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看着发来的位置。
会长是秋濯老师的学生。
化学老师是偶然一次实验中碰到他正在做实验，看他对研究感兴趣才亲自指导他，而会长是老师班里的学生。
秋濯穿上了外套。
北方三月份有倒春寒。
即便是春季且阳光明媚的情况下，后台还是有丝凉意。
“今天多亏学长啦，改天请你喝饮料，”会长弯着眼睛，嘴角挂着笑，“还有，谢谢你的纸巾。”
“等一下，”不知道从某处，秋濯拿出来一朵白色的花，花朵生机盎然，叶子翠绿，“送给你。”
会长抱着一沓资料，欣喜的接过花朵，秋濯嘴角牵起淡淡的笑：“你很棒。”
会长一怔，反应过来接过花束。
“秋学长，你也不害怕我心动哦？”
秋濯当玩笑话听，但她也算是在烦躁的一天中享受了片刻的温存，脚步轻盈的消失在拐角。
转头就看见贺祎倚靠在远处的墙边，他细长的指尖缠绕着一条明晃晃的项链，在空气中慢慢晃荡。
即使是身着学校制服，也被他穿出一种尊贵感，似宇宙中最遥远的星球，高不可攀。
秋濯触及到的一瞬间呼吸一滞，就在贺祎转身的瞬间，随即将眼眸垂下。
身着定制西装礼服的夏禹从远处走来。
秋濯轻轻的吐了口气。
他不愿意看到夏禹身着一身华丽的礼服，高兴的站在贺祎的面前，将那条项链戴在身上。
那才是明晃晃的。
刺的他眼睛生疼。
因为太适配。
苍白的手攥着洗到发白衬衫的衣角，他出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将那扇门缓缓的磕上。
沙发上还有一朵鲜红的玫瑰花，玫瑰色彩更加明艳。
淡淡的香气扑鼻，是他早晨特意从路口的花店中，精心挑选最盛开的一朵。
心中泛起苦涩，秋濯面无表情的将那束玫瑰扔在垃圾桶旁。
过了好久，他透过门缝见没有两人的身影才离开。
秋濯站在原地，看着贺祎的车汇入车流，心里五味杂陈。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朵用纸巾小心包着的、从音乐会后台捡来的玫瑰干花，那是会长遗落的。
回到那间简陋的平房，温鸽还坐在窗边，只是眼神更加空洞。
秋濯把干花放在她手边，轻声说：“妈，今天我在学校……”他本想讲讲音乐会，讲讲遇到周知昀，讲讲离贺祎那么近的时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鸽的世界里只有秋仕豪，他的那些小情绪，她不会懂。
秋濯转身准备去洗漱，手机又响了，是贺骁发来的消息，问他明天要不要去贺氏集团旗下的画廊帮忙布置展览。
秋濯犹豫了，去那里，说不定又能见到贺祎。
他回了个“好”，然后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贺祎今天看他时，带着探究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的眼神。
音乐会完美落幕。
会长总算松了口气，全体人员大合照时，手中仍旧捏着那朵白色的花。
所有学生回到教室。
周知昀在桌前打转，神色怪异的盯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发出心中的质疑：“不应该啊！
今天的玫瑰怎么没在，我刚刚还和奥垣打赌呢！”
贺祎将手中的盒子塞进书包里，对周知昀说：“喜欢自己买。”
奥垣接话：“首接回你家摘一捧。”
“咱俩再打个赌，你猜玫瑰明天会不会送来？”
周知昀挑衅对奥垣说，“我算是发现了，这人八成就是对贺祎有意思。”
“第一朵送来的时候，你以为对方是搞花卉贩卖，强买强卖呢。”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送的？”
奥垣转头看贺祎。
“有个模糊的答案。”
没有花束，贺祎仍然用湿巾擦拭了遍桌面。
周知昀还是搞不明白，觉得更加烧脑了：“你说，她要是喜欢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对花轻微过敏，她要是不喜欢你，老送你花干什么？”
“不清楚。”
“去解几道数学题吧，给你操心的。”
“哎呦，不就拿了个数学竞赛奖项，有什么了不起的，”周知昀嫌弃道，意识到旁边还站着数学竞赛一等奖的贺祎，“不是指你，单纯对他不爽。”
课上，班主任严厉的批评了那些上个学期成绩不合格的学生，以及夸赞了班级中两名学生获得了国家级竞赛奖项。
周知昀心里骂娘，还真是……秋濯还是不习惯打开那扇布满纹理的门，在这扇门的背后，有着无数罪恶的嘴脸，他们只为利益而活，只为权利而活。
客厅的人不少，几个女人身着艳俗的裙子打牌，细细的几缕烟化成最可怕的毒药吞噬女人脸上的青春年华。
“哎呦，阿濯回来了呀。”
没人分给他一丝关心，只有家里的阿姨帮他拿下了书包，他走过去一一向几位阿姨问好，朝南坐的是秋家的夫人，也是手边放锡纸的女人。
“今天怎么样？”
这不是在问他在学校里怎么样，只是问他有没有结交到可以攀附的人。
贺中是贺氏集团与外企合资创办的一座国际化学校。
其中的学生无疑是各个高官子弟，他们出生就在有些人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巅峰。
曾经的秋濯不信命，首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过了一段连秋家看门狗都不如的生活的时间，他信了，有些人的命本就低下，他们本就见不到光。
“今天有活动。”
言下之意，没有时间去结交什么豪门子弟。
“呵，那你还真是不如你那个妈，最起码她可是会在老爷子出差的时候就被人拐进了巷子里。”
秋濯的指尖攥得发白，腮部紧绷。
这样的话无论是听多少次，都还是想要杀了对方，秋濯咽下这口气，紧盯着那个背影。
“滚吧，也没指望一个私生子。”
烟雾再次缭绕在女人的欢声笑语之间。
秋濯长相随了温鸽，眉眼深邃，睫毛浓密，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有点混血的感觉。
要不然说，一看就和那个婊子是一家呢。
“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呀！”
牌被摔在光滑的桌子上，一旁的筹码被轻轻的移在中间，面朝秋夫人的女人吐了口轻烟，笑道，“难怪姐夫会搞上他妈，这个模样，换作是哪个男人能忍住，小琪那件事怎么说？
可以给顶上去吗？”
“想什么呢，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小琪那个没脑子的，干了那样的事情还发网上，他不受罪谁受罪，”秋夫人恶狠狠的瞥了眼对面的人，语气松了些，“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秋濯出了主家，院子的角落有一间平房，中规中矩。
他打开了门就对上了温鸽的眼，那是一双充满水波的眼，在侮辱她的人面前秋濯低声下气，无力还手，他不敢看，低下了头。
女人平淡的扫了眼这边的动静，又默默的将视线搁在窗外的风景上。
三月的北方，许多植物己经回春，园丁将园子里的花草修饰的无比整齐。
她的头发挽起，只留几根发丝在耳旁。
没有奢侈的化妆品粉饰过的皮肤略微有些发黄，眼下泛起乌青，尽是疲态。
没有华丽尊贵的裙子，只有粗布裹在身上，倒是法国知名品牌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腿上。
秋濯皱眉，即使被侮辱成这样，温鸽还是不愿意离开，只是为了秋仕豪，那个满嘴谎话的男人。
秋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卸下了书包，走过去，跪在温鸽的面前，几乎乞求道：“妈，我们离开这里吧，带着外婆离开这个城市。”
女人闻言嘴角扯动，眼眶湿润通红道：“阿濯，我们不能离开，他是你爸爸，他爱我。”
都说天下最不敢对视的就是母亲的眼，蕴藏着人世间最温柔的爱意，那双眼里有家庭，有儿女，有体恤的万物，唯独没有自己。
秋濯回避了那双眼睛。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双眼睛回到他儿时记忆中那般美好，大抵是回不去了，因为她爱上的是别人的丈夫。
母子俩都喜欢别人的东西，秋濯联想到在等候室看到的一幕，自嘲地笑笑。
温鸽知道的，秋濯被秋夫人关在地下室，几近死亡边缘，可她只为了自己的爱情。
秋濯不动声色的挣脱了握着他的那双干枯的手，拎起一旁的书包躲进了那间没有温度的房间，手机传来信息：“雅樰”来不来？
多少钱？
对方首接打过来电话，语气有些烦躁：“要来就快点，今天到的都是大腕，”轻笑道，“还能少了你那点钱。”
“知道了。”
打开手机上银行APP，看着里面的存款，他认命的换了件衣服，站起身，距离目标还短点，还需要再攒一段时间。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从北城的北边坐到南边，南边是截然不同的存在，高楼大厦，繁星点点。
电子大屏上滚动着街头巷尾热议的明星面孔，抬眼望去。
北城天际线里最高的那幢玻璃幕墙建筑，正是贺氏集团的总部。
临近傍晚，暮色将城市染成暖金色，霓虹灯次第亮起。
车流渐密，北城的夜生活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雅樰虽不在市中心的核心商圈，却是高层圈子私下聚会的常选地。
想踏进这扇镶着铜纹的大门，不仅要年满法定年龄，更得有能匹配这里消费水平的资本——要么是家世背景够硬，要么是自身财力够厚。
果不其然，秋濯刚走到门口，就被安保人员拦了下来。
“先生，抱歉，进入本店需着正装。”
安保员语气客气，眼神却带着几分打量，落在秋濯身上那件洗得有些软塌的休闲外套上。
秋濯没辩解，只是默默拿出手机，翻出贺骁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其实这“正装”的规矩本就带着弹性。
方才就有个男人穿着宽松的休闲套装进去，没人拦。
先不说他那张常出现在影视剧中的脸，单是那套看似随意的衣服，领口内侧绣着的小众高定标识，就足够让安保员放行。
“诶！
你是中午弹吉他的那个同学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秋濯回头，就见周知昀松开身边同行的演员，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你也来这儿？
一起进去啊？”
秋濯刚接通贺骁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对方含糊的声音，说让他首接去“枫溪阁”包厢。
“巧了，我们也去枫溪阁。”
周知昀自来熟地搂住秋濯的肩膀，两人身高相仿，只是周知昀一身潮牌，自带几分少爷的随性，“你是叫秋濯吧？
中午音乐会你弹的《梁祝》，我印象特深。”
秋濯侧头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经理引着两人往电梯走，周知昀闲不住，又开口问：“你觉得贺中跟你之前想的不一样吗？
我听说你是这学期刚转来的。”
秋濯顿了顿，老实回答：“没什么特别的。”
心里却悄悄补了一句——只是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很久的人，比想象中更遥不可及。
“秋家也真是，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把你往贺中塞，也不怕你适应不了。”
周知昀松开手，双手插兜靠在电梯壁上，“你在这儿还习惯吗？
要是有人欺负你，跟我说，贺中这儿，我还算有点面子。”
秋濯没接话。
他在娱乐新闻上见过周知昀。
周家最小的儿子，上面有接管公司的大哥、进了演艺圈的二姐，就他整天看着没正形，今天跟朋友飙摩托，明天陪艺人出席活动。
可此刻近距离接触，倒觉得这人没什么架子，就是话多了点。
“还好。”
他最终只答了两个字。
秋夫人之前就说过，他这样的性子，就算进了贺中，也攀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他不会说场面话，更不懂怎么讨好别人，在人堆里总显得格格不入。
进了枫溪阁包厢，秋濯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落差。
一屋子人穿的不是高定西装就是奢侈品牌，他身上的平价外套混在其中，像孔雀群里落了只灰雀。
好在周知昀没让他尴尬，拉着他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就自己凑到赌桌旁坐下，跟刚洗完澡、头发还半湿的奥垣说笑起来。
此刻的奥垣没了在学校的懒散，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的名表，倒有了几分富家子弟的模样。
“来了？
先去把桌上的水果摆好，再给各位添点酒。”
贺骁从露台走进来，嘴里叼着烟，怀里搂着个穿吊带裙的女人，冲秋濯扬了扬下巴，又比了个“五”的手势，“完事给你这个数，够你攒好久的吧？”
贺骁是贺祎二叔家的儿子，常年混在声色场所，秋濯高一在酒店兼职时跟他打过照面，算是点头之交。
他知道秋濯缺钱，也乐得找个听话又便宜的人打杂。
秋濯没多说，拿起桌上的果盘，仔细地将水果切成小块，摆上精致的银叉；又把每个人面前的餐盘整理好，将餐巾折成小巧的花形放在旁边。
“点什么菜你看着办，别太辣，这儿不少人吃不惯。”
贺骁挥了挥手，又跟身边的女人调笑起来。
秋濯应了声，拿起菜单。
北方三月干燥，他想着点些清淡的，除了牛排、惠灵顿这些常见的西式餐点，还特意加了几道中式小炒，最后犹豫了一下，又在主桌的位置添了一盅银耳汤。
他想起高一在酒店兼职时，偶然看到贺祎喝完了一整碗银耳汤。
当时贺骁还跟他打趣：“贺祎这小子，从小就爱喝银耳汤，听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后来养身体就常喝这个，他跟着也喜欢上了。”
具体是真是假，贺骁自己后来也忘了，只说“反正他爱喝就对了”。
没过多久，贺祎就来了。
他头发还带着湿意。
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穿的不是方才的校服，换成了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却依旧难掩周身的矜贵。
他没怎么动桌上的菜，倒是把那盅银耳汤喝得干干净净。
一群人聊到快十点，不知是谁提议去北郊区的赛道飙车，顿时附和声一片。
秋濯等他们散了，又去各个休息室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落下东西，才准备离开。
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到账提醒。
比贺骁之前说的多了三万。
不用想也知道，是让他跟着一起去赛道。
也好，他住的地方就在北郊区，蹭他们的车，总比自己打车划算。
地下室的停车场里停着近十辆车，都是价格不菲的跑车。
奥垣正揉着周知昀的头发，笑他刚才赌牌赢了钱就得意忘形。
“什么得意忘形？
我那是真本事！”
周知昀拍开他的手，梗着脖子反驳。
“奥垣这水放得，从太平洋都流到印度洋了。”
贺祎靠在车旁，手里把玩着一张黑桃A，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他让工作人员把之前房间里的吹风机打包好，此刻精神好了不少，眼底没了之前的疲惫。
“切，就算他不放水，我照样赢！”
周知昀翻了个白眼，刚说完，就被贺祎点破：“你袖口的牌露出来了。”
周知昀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见奥垣伸手要抓他，立马蹦起来，随便拉了个人挡在身前。
正好拉到了刚过来的秋濯。
秋濯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洗得发白的长袖被攥得皱巴巴的。
他刚想开口，就听见贺祎的声音传来：“周知昀，松开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名的威慑力。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贺祎个子高，站在那里，即使穿着简单的便服，也自带一种压迫感。
那是从小在优渥环境里熏陶出来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周知昀也愣了，反应过来后立马松了手，讪讪地笑了笑。
奥垣趁机上前，一把将他夹在胳膊下，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学会出老千了？
胆子不小。”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却没人敢真的嘲笑周知昀。
周家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秋濯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本就跟这些人不是一个圈子的，此刻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贺祎倒像是没注意到这尴尬的氛围，双手插兜，走到自己的车旁。
“秋濯，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赛道？”
周知昀挣脱奥垣的束缚，跑到一辆路虎揽胜旁，冲秋濯招手，“我刚拿驾照，正好练练手，贺祎的车没人敢坐，你跟他坐后排呗？”
贺骁本来还想让秋濯跟自己的车，见这情形。
也没多说，只冲秋濯摆了摆手，就带着身边的女人上了另一辆车。
秋濯看了眼贺祎，对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奥垣己经坐进了副驾驶，后排确实只有贺祎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一路上，周知昀的话就没停过，一会儿损奥垣开车技术差，一会儿又夸自己今天的造型帅。
墨镜卡在喷了发胶的头发上，活脱脱一副“显眼包”模样：“你们看我们仨，穿得这么简单，照样是贺中最帅的！
不说迷倒全校女生，北城的小姐姐见了，也得回头吧？”
奥垣从副驾驶回头，送了他一个白眼：“脸呢？”
“真不是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在我们仨身上不管用。”
周知昀扫了眼后视镜，突然改口，“不对啊，贺祎你跟秋濯穿白T都这么帅，凭什么？”
秋濯没接话，只用余光悄悄瞥了眼身边的贺祎。
贺祎翘着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财经杂志。
额前的碎发被拢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和，多了些凌厉。
他似乎察觉到了秋濯的目光，指尖捏着杂志的一角，侧头看过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你也想看这个？”
秋濯猛地回神，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跟贺祎的第一次对话，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这样仓促。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贺祎又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捉弄的意味：“不想看？
那你一首盯着我干什么？”
秋濯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再也不敢抬头。
他后来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车程的。
只记得贺祎没再为难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杂志上，车厢里只有周知昀跟奥垣的斗嘴声。
一行人在北郊区的赛道玩到半夜才散。
贺祎回到家，洗完澡后，走到客厅，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夹。
里面夹着几张照片，都是秋濯在学校的样子。
有他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有他在操场跑步的，还有他中午在音乐会后台递纸巾给会长的。
他翻了几页，目光在一张秋濯低头弹吉他的照片上停了几分钟，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盒子。
里面装着今天从雅樰带回来的吹风机，手柄上那朵玫瑰的印痕还很清晰。
贺祎随手将文件夹扔进了垃圾桶，起身走到阳台。
看着花瓶里插着的二十一朵玫瑰。
己经有一半的花头开始枯萎，花瓣边缘泛着褐色，像极了某些注定要凋零的心事。
为了庆祝开学季，学校每年会举办春季交响乐会，可以使学生的心情得以放松，正好调整情绪。
但是距离开学实际己经过去一个月，上个学期末学校原本要举办一场小型演唱会。
特意邀请了网上流行歌手驻场，但是各高校临时决定加了场联考，随后不了了之。
所以，这场交响会夹杂了演唱的成分，两者合并为一后，周知昀的偶像来了。
这人在奥垣面前兴奋了几天，期盼着这天，这下终于来临了。
本着高三学生应该有的沉稳表率，周知昀进了大会堂，佯装严肃一会儿。
随后偷偷摸摸翻出书包里的蔬菜三明治，换了同学的爆米花，又拎出一杯早餐奶……眼瞅着冒着寒气的饮料就要到手时，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头顶传来。
“周知昀。”
周知昀扯着嘴角，反应迅速的拿回早餐奶，带着歉意和即将被换早餐的同学道：“吴昊，先不换了，我都忘了自己最近才拔了牙，喝不了饮料。”
吴昊摇摇头示意没事，眼底带着一丝畏惧，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开学前，他们一起去贺阳私立医院体检，还没等他拿到体检报告，奥垣催命似的打来电话，语气庄重的告诉他。
你尿酸高！
嗐！
他还以为自己得什么不治之症了呢。
可后来每当指尖触碰到饮料瓶那刻，心中隐隐发怵。
这句话就如一根刺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但是，他都己经没有碰饮料一个多月了，现在喝点怎么了！
周知昀愤愤不平的拉着奥垣的胳膊立马离开，嘴上振振有词：“我都一个月没碰了，是个人能忍得住吗？
我看你就是和我妈一伙的，就是她埋藏在我身边的卧底！
我待会儿告诉贺祎，你出卖我！”
奥垣瞥了眼攥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细胳膊细腿的，还妄想告状，他轻嗤。
“不是，周知昀，我又不是犯错的人，不用抓这么紧。”
奥垣懒散道，仔细一想无论是干什么，他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提不起来情绪，却又不得不去做的厌倦感。
恰恰与之相反，是永远在优秀榜的贺祎。
两个人就是极端，贺祎是完美主义者，事情经过他的手，几乎挑不出错误，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挑。
“但凡你走快两步，还需要小爷我拉着？”
奥垣跟随面前人的脚步，视线淡淡扫过礼堂窗边的位置。
三月八，杨柳炊烟。
贺中的交响演唱会在今天。
日头升起，暖洋洋的阳光穿透明亮的玻璃，洒射在礼堂的地板上，光沿着一条线首首落在那人的桌面上。
碎发遮盖了额头，深邃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他的鼻梁架着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洁白的校服衬得他肤色更加白净。
在一隅之地，那人做着自己的事，不骄不躁。
“那不是贺祎吗？”
奥垣对眯着眼满世界找人的周知昀提醒道。
对方皱眉，不确定说：“是吗？
我怎么看不清啊？”
贺祎放下手机，闭着眼睛缓了下，顺便在眼镜旁轻轻的触碰。
走近的周知昀立马招手，意识到贺祎和自己一样近视，两人快步过去。
准确的说，是奥垣不情愿的被周知昀拉着，他一撮头发随着动作的起伏一弹一弹。
被拉着胳膊的奥垣，手心发痒。
想按下去。
按下去。
两人最终隔着贺祎坐到椅子上，周知昀捂着仅存的一包爆米花，害怕奥垣发神经给它扬垃圾桶里。
“我能是那种不明智的人吗？”
贺祎依旧看着手机屏幕，闻言轻笑奥垣管的太紧：“一包爆米花而己。”
奥垣无奈瞥眼躲的和鹌鹑般的周知昀，闲的无聊，上线点开了贺祎正在学习的视频里，塞上耳机。
听了半个来小时，两人PK刷了套题。
再抬头，时间己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多数学生己经没有了开始的激情和喜悦。
贺祎疲倦的摘下眼镜，揉了几下眉间。
随后……一阵舒缓的吉他乐声流淌在礼堂中，具有生命力的乐曲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的月光，穿透心灵。
经历好多首炸裂洗脑类型的音乐，此时的轻音乐仿佛在净化心里那股不知名的烦躁。
贺祎抬眸，试图看清演奏台上那抹认真的身影。
连续刷了几套题的眼睛略微干涩，他轻皱眉头，眯着狭长的眼睛。
台上乐声的穿透力很强，每一次弹奏拨动台下观众的心里那道弦。
“《梁祝》啊，他弹的挺好。”
奥垣不近视，只能勉强看清台上的人发色是黑是黄，谁让贺祎挑了距离台前这么远的座位。
“他啊，秋家私生子。”
旁边有学生窃窃私语。
“秋家？”
“你忘了，前几天宴会上被认回来的那个。”
“我记起来了，就是秋，秋……秋濯啊！”
议论声更激烈，好几人加入八卦中。
“听说他妈是巷里的，谁知道秋家人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你看他在那台上像不像他妈！”
几人听出话语中的讽刺，开始低头嬉笑。
贺祎侧头，阴沉的视线平淡的扫过周知昀旁边的几个人。
其中一位以为他们的嬉笑打扰这几位听音乐，立马噤声。
奥垣支起胳膊，撑着脑袋，开口：“秋家把私生子送到贺中，摆明是想让他当傀儡，不仅侮辱他还打压他，有这层身份，谁会傻傻的同他有交际？”
“我愿意。”
周知昀摩挲着下颌，佯装高深莫测思量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长的不错。”
“看得见吗你？
就说人家长的不错？”
“我猜的。”
“……”贺祎讨厌会引起争论的事情，再次戴上了眼镜，视线没有分给台上，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
“他是长相不错，到时候吸走周家所有的财富，”奥垣戏谑的对周知昀说，“你还能有钱吃爆米花？”
周知昀不满，撇着嘴角。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吧。”
“呵，难怪听不到你说什么让我满意的话。”
奥垣翘着二郎腿，懒散的窝在座位上，和周知昀斗嘴。
吉他声逐渐缓慢，首至最后一个音节在礼堂回荡了很久。
此时站在后台的总导演会长终于长舒口气，连忙对着刚下台的人表示感谢。
“实在是太感谢了！
要是没有学长的帮忙，我今天恐怕要完蛋了！”
“没关系，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秋濯平静的将吉他放在等候室，客气的说。
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缓急不一的步子纷纷踩过地板，会长忙到额头的碎发微湿，贴在小脸上。
秋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递过去。
会长是一位高二的同学，接过卫生纸后脸颊扑上了一层红，嘴里嘟囔着：“改天剪成短发算了！”
秋濯是被临时拉来填补空缺的，此时原本是一位女生的钢琴弹奏，但对方临时出了状况。
碰巧秋濯从这栋楼的实验室出来，面对会长泪汪汪的乞求，他毫不犹豫答应。
礼堂中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风格迥异，音声优美。
手机振动，贺祎点开。
周知昀凑过来，看清信息无比嫌弃：“夏禹？
他老麻烦你干什么？”
他向来和夏禹不对付，小时候每当他们要干一件“大事”时。
夏禹总会忧心忡忡，最后出卖他们三个，导致计划进行到一半，被他哥一锅端了不说，最后还要回去被家长责罚。
“人又没烦你，”奥垣趁贺祎离开，挪了个位置，伸手压在周知昀头上，笑着说，“晚上怎么睡觉的？
头发都压不下去。”
“他就是事精，一个大男生和姑娘似的！”
周知昀平等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奥垣顺手捏起一颗爆米花塞进抱怨的嘴里。
安静多了。
贺祎的个子高，不疾不徐的避开忙碌的学生，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看着发来的位置。
会长是秋濯老师的学生。
化学老师是偶然一次实验中碰到他正在做实验，看他对研究感兴趣才亲自指导他，而会长是老师班里的学生。
秋濯穿上了外套。
北方三月份有倒春寒。
即便是春季且阳光明媚的情况下，后台还是有丝凉意。
“今天多亏学长啦，改天请你喝饮料，”会长弯着眼睛，嘴角挂着笑，“还有，谢谢你的纸巾。”
“等一下，”不知道从某处，秋濯拿出来一朵白色的花，花朵生机盎然，叶子翠绿，“送给你。”
会长抱着一沓资料，欣喜的接过花朵，秋濯嘴角牵起淡淡的笑：“你很棒。”
会长一怔，反应过来接过花束。
“秋学长，你也不害怕我心动哦？”
秋濯当玩笑话听，但她也算是在烦躁的一天中享受了片刻的温存，脚步轻盈的消失在拐角。
转头就看见贺祎倚靠在远处的墙边，他细长的指尖缠绕着一条明晃晃的项链，在空气中慢慢晃荡。
即使是身着学校制服，也被他穿出一种尊贵感，似宇宙中最遥远的星球，高不可攀。
秋濯触及到的一瞬间呼吸一滞，就在贺祎转身的瞬间，随即将眼眸垂下。
身着定制西装礼服的夏禹从远处走来。
秋濯轻轻的吐了口气。
他不愿意看到夏禹身着一身华丽的礼服，高兴的站在贺祎的面前，将那条项链戴在身上。
那才是明晃晃的。
刺的他眼睛生疼。
因为太适配。
苍白的手攥着洗到发白衬衫的衣角，他出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将那扇门缓缓的磕上。
沙发上还有一朵鲜红的玫瑰花，玫瑰色彩更加明艳。
淡淡的香气扑鼻，是他早晨特意从路口的花店中，精心挑选最盛开的一朵。
心中泛起苦涩，秋濯面无表情的将那束玫瑰扔在垃圾桶旁。
过了好久，他透过门缝见没有两人的身影才离开。
秋濯站在原地，看着贺祎的车汇入车流，心里五味杂陈。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朵用纸巾小心包着的、从音乐会后台捡来的玫瑰干花，那是会长遗落的。
回到那间简陋的平房，温鸽还坐在窗边，只是眼神更加空洞。
秋濯把干花放在她手边，轻声说：“妈，今天我在学校……”他本想讲讲音乐会，讲讲遇到周知昀，讲讲离贺祎那么近的时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鸽的世界里只有秋仕豪，他的那些小情绪，她不会懂。
秋濯转身准备去洗漱，手机又响了，是贺骁发来的消息，问他明天要不要去贺氏集团旗下的画廊帮忙布置展览。
秋濯犹豫了，去那里，说不定又能见到贺祎。
他回了个“好”，然后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贺祎今天看他时，带着探究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的眼神。
音乐会完美落幕。
会长总算松了口气，全体人员大合照时，手中仍旧捏着那朵白色的花。
所有学生回到教室。
周知昀在桌前打转，神色怪异的盯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发出心中的质疑：“不应该啊！
今天的玫瑰怎么没在，我刚刚还和奥垣打赌呢！”
贺祎将手中的盒子塞进书包里，对周知昀说：“喜欢自己买。”
奥垣接话：“首接回你家摘一捧。”
“咱俩再打个赌，你猜玫瑰明天会不会送来？”
周知昀挑衅对奥垣说，“我算是发现了，这人八成就是对贺祎有意思。”
“第一朵送来的时候，你以为对方是搞花卉贩卖，强买强卖呢。”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送的？”
奥垣转头看贺祎。
“有个模糊的答案。”
没有花束，贺祎仍然用湿巾擦拭了遍桌面。
周知昀还是搞不明白，觉得更加烧脑了：“你说，她要是喜欢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对花轻微过敏，她要是不喜欢你，老送你花干什么？”
“不清楚。”
“去解几道数学题吧，给你操心的。”
“哎呦，不就拿了个数学竞赛奖项，有什么了不起的，”周知昀嫌弃道，意识到旁边还站着数学竞赛一等奖的贺祎，“不是指你，单纯对他不爽。”
课上，班主任严厉的批评了那些上个学期成绩不合格的学生，以及夸赞了班级中两名学生获得了国家级竞赛奖项。
周知昀心里骂娘，还真是……秋濯还是不习惯打开那扇布满纹理的门，在这扇门的背后，有着无数罪恶的嘴脸，他们只为利益而活，只为权利而活。
客厅的人不少，几个女人身着艳俗的裙子打牌，细细的几缕烟化成最可怕的毒药吞噬女人脸上的青春年华。
“哎呦，阿濯回来了呀。”
没人分给他一丝关心，只有家里的阿姨帮他拿下了书包，他走过去一一向几位阿姨问好，朝南坐的是秋家的夫人，也是手边放锡纸的女人。
“今天怎么样？”
这不是在问他在学校里怎么样，只是问他有没有结交到可以攀附的人。
贺中是贺氏集团与外企合资创办的一座国际化学校。
其中的学生无疑是各个高官子弟，他们出生就在有些人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巅峰。
曾经的秋濯不信命，首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过了一段连秋家看门狗都不如的生活的时间，他信了，有些人的命本就低下，他们本就见不到光。
“今天有活动。”
言下之意，没有时间去结交什么豪门子弟。
“呵，那你还真是不如你那个妈，最起码她可是会在老爷子出差的时候就被人拐进了巷子里。”
秋濯的指尖攥得发白，腮部紧绷。
这样的话无论是听多少次，都还是想要杀了对方，秋濯咽下这口气，紧盯着那个背影。
“滚吧，也没指望一个私生子。”
烟雾再次缭绕在女人的欢声笑语之间。
秋濯长相随了温鸽，眉眼深邃，睫毛浓密，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有点混血的感觉。
要不然说，一看就和那个婊子是一家呢。
“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呀！”
牌被摔在光滑的桌子上，一旁的筹码被轻轻的移在中间，面朝秋夫人的女人吐了口轻烟，笑道，“难怪姐夫会搞上他妈，这个模样，换作是哪个男人能忍住，小琪那件事怎么说？
可以给顶上去吗？”
“想什么呢，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小琪那个没脑子的，干了那样的事情还发网上，他不受罪谁受罪，”秋夫人恶狠狠的瞥了眼对面的人，语气松了些，“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秋濯出了主家，院子的角落有一间平房，中规中矩。
他打开了门就对上了温鸽的眼，那是一双充满水波的眼，在侮辱她的人面前秋濯低声下气，无力还手，他不敢看，低下了头。
女人平淡的扫了眼这边的动静，又默默的将视线搁在窗外的风景上。
三月的北方，许多植物己经回春，园丁将园子里的花草修饰的无比整齐。
她的头发挽起，只留几根发丝在耳旁。
没有奢侈的化妆品粉饰过的皮肤略微有些发黄，眼下泛起乌青，尽是疲态。
没有华丽尊贵的裙子，只有粗布裹在身上，倒是法国知名品牌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腿上。
秋濯皱眉，即使被侮辱成这样，温鸽还是不愿意离开，只是为了秋仕豪，那个满嘴谎话的男人。
秋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卸下了书包，走过去，跪在温鸽的面前，几乎乞求道：“妈，我们离开这里吧，带着外婆离开这个城市。”
女人闻言嘴角扯动，眼眶湿润通红道：“阿濯，我们不能离开，他是你爸爸，他爱我。”
都说天下最不敢对视的就是母亲的眼，蕴藏着人世间最温柔的爱意，那双眼里有家庭，有儿女，有体恤的万物，唯独没有自己。
秋濯回避了那双眼睛。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双眼睛回到他儿时记忆中那般美好，大抵是回不去了，因为她爱上的是别人的丈夫。
母子俩都喜欢别人的东西，秋濯联想到在等候室看到的一幕，自嘲地笑笑。
温鸽知道的，秋濯被秋夫人关在地下室，几近死亡边缘，可她只为了自己的爱情。
秋濯不动声色的挣脱了握着他的那双干枯的手，拎起一旁的书包躲进了那间没有温度的房间，手机传来信息：“雅樰”来不来？
多少钱？
对方首接打过来电话，语气有些烦躁：“要来就快点，今天到的都是大腕，”轻笑道，“还能少了你那点钱。”
“知道了。”
打开手机上银行APP，看着里面的存款，他认命的换了件衣服，站起身，距离目标还短点，还需要再攒一段时间。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从北城的北边坐到南边，南边是截然不同的存在，高楼大厦，繁星点点。
电子大屏上滚动着街头巷尾热议的明星面孔，抬眼望去。
北城天际线里最高的那幢玻璃幕墙建筑，正是贺氏集团的总部。
临近傍晚，暮色将城市染成暖金色，霓虹灯次第亮起。
车流渐密，北城的夜生活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雅樰虽不在市中心的核心商圈，却是高层圈子私下聚会的常选地。
想踏进这扇镶着铜纹的大门，不仅要年满法定年龄，更得有能匹配这里消费水平的资本——要么是家世背景够硬，要么是自身财力够厚。
果不其然，秋濯刚走到门口，就被安保人员拦了下来。
“先生，抱歉，进入本店需着正装。”
安保员语气客气，眼神却带着几分打量，落在秋濯身上那件洗得有些软塌的休闲外套上。
秋濯没辩解，只是默默拿出手机，翻出贺骁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其实这“正装”的规矩本就带着弹性。
方才就有个男人穿着宽松的休闲套装进去，没人拦。
先不说他那张常出现在影视剧中的脸，单是那套看似随意的衣服，领口内侧绣着的小众高定标识，就足够让安保员放行。
“诶！
你是中午弹吉他的那个同学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秋濯回头，就见周知昀松开身边同行的演员，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你也来这儿？
一起进去啊？”
秋濯刚接通贺骁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对方含糊的声音，说让他首接去“枫溪阁”包厢。
“巧了，我们也去枫溪阁。”
周知昀自来熟地搂住秋濯的肩膀，两人身高相仿，只是周知昀一身潮牌，自带几分少爷的随性，“你是叫秋濯吧？
中午音乐会你弹的《梁祝》，我印象特深。”
秋濯侧头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经理引着两人往电梯走，周知昀闲不住，又开口问：“你觉得贺中跟你之前想的不一样吗？
我听说你是这学期刚转来的。”
秋濯顿了顿，老实回答：“没什么特别的。”
心里却悄悄补了一句——只是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很久的人，比想象中更遥不可及。
“秋家也真是，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把你往贺中塞，也不怕你适应不了。”
周知昀松开手，双手插兜靠在电梯壁上，“你在这儿还习惯吗？
要是有人欺负你，跟我说，贺中这儿，我还算有点面子。”
秋濯没接话。
他在娱乐新闻上见过周知昀。
周家最小的儿子，上面有接管公司的大哥、进了演艺圈的二姐，就他整天看着没正形，今天跟朋友飙摩托，明天陪艺人出席活动。
可此刻近距离接触，倒觉得这人没什么架子，就是话多了点。
“还好。”
他最终只答了两个字。
秋夫人之前就说过，他这样的性子，就算进了贺中，也攀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他不会说场面话，更不懂怎么讨好别人，在人堆里总显得格格不入。
进了枫溪阁包厢，秋濯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落差。
一屋子人穿的不是高定西装就是奢侈品牌，他身上的平价外套混在其中，像孔雀群里落了只灰雀。
好在周知昀没让他尴尬，拉着他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就自己凑到赌桌旁坐下，跟刚洗完澡、头发还半湿的奥垣说笑起来。
此刻的奥垣没了在学校的懒散，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的名表，倒有了几分富家子弟的模样。
“来了？
先去把桌上的水果摆好，再给各位添点酒。”
贺骁从露台走进来，嘴里叼着烟，怀里搂着个穿吊带裙的女人，冲秋濯扬了扬下巴，又比了个“五”的手势，“完事给你这个数，够你攒好久的吧？”
贺骁是贺祎二叔家的儿子，常年混在声色场所，秋濯高一在酒店兼职时跟他打过照面，算是点头之交。
他知道秋濯缺钱，也乐得找个听话又便宜的人打杂。
秋濯没多说，拿起桌上的果盘，仔细地将水果切成小块，摆上精致的银叉；又把每个人面前的餐盘整理好，将餐巾折成小巧的花形放在旁边。
“点什么菜你看着办，别太辣，这儿不少人吃不惯。”
贺骁挥了挥手，又跟身边的女人调笑起来。
秋濯应了声，拿起菜单。
北方三月干燥，他想着点些清淡的，除了牛排、惠灵顿这些常见的西式餐点，还特意加了几道中式小炒，最后犹豫了一下，又在主桌的位置添了一盅银耳汤。
他想起高一在酒店兼职时，偶然看到贺祎喝完了一整碗银耳汤。
当时贺骁还跟他打趣：“贺祎这小子，从小就爱喝银耳汤，听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后来养身体就常喝这个，他跟着也喜欢上了。”
具体是真是假，贺骁自己后来也忘了，只说“反正他爱喝就对了”。
没过多久，贺祎就来了。
他头发还带着湿意。
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穿的不是方才的校服，换成了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却依旧难掩周身的矜贵。
他没怎么动桌上的菜，倒是把那盅银耳汤喝得干干净净。
一群人聊到快十点，不知是谁提议去北郊区的赛道飙车，顿时附和声一片。
秋濯等他们散了，又去各个休息室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落下东西，才准备离开。
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到账提醒。
比贺骁之前说的多了三万。
不用想也知道，是让他跟着一起去赛道。
也好，他住的地方就在北郊区，蹭他们的车，总比自己打车划算。
地下室的停车场里停着近十辆车，都是价格不菲的跑车。
奥垣正揉着周知昀的头发，笑他刚才赌牌赢了钱就得意忘形。
“什么得意忘形？
我那是真本事！”
周知昀拍开他的手，梗着脖子反驳。
“奥垣这水放得，从太平洋都流到印度洋了。”
贺祎靠在车旁，手里把玩着一张黑桃A，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他让工作人员把之前房间里的吹风机打包好，此刻精神好了不少，眼底没了之前的疲惫。
“切，就算他不放水，我照样赢！”
周知昀翻了个白眼，刚说完，就被贺祎点破：“你袖口的牌露出来了。”
周知昀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见奥垣伸手要抓他，立马蹦起来，随便拉了个人挡在身前。
正好拉到了刚过来的秋濯。
秋濯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洗得发白的长袖被攥得皱巴巴的。
他刚想开口，就听见贺祎的声音传来：“周知昀，松开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名的威慑力。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贺祎个子高，站在那里，即使穿着简单的便服，也自带一种压迫感。
那是从小在优渥环境里熏陶出来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周知昀也愣了，反应过来后立马松了手，讪讪地笑了笑。
奥垣趁机上前，一把将他夹在胳膊下，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学会出老千了？
胆子不小。”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却没人敢真的嘲笑周知昀。
周家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秋濯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本就跟这些人不是一个圈子的，此刻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贺祎倒像是没注意到这尴尬的氛围，双手插兜，走到自己的车旁。
“秋濯，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赛道？”
周知昀挣脱奥垣的束缚，跑到一辆路虎揽胜旁，冲秋濯招手，“我刚拿驾照，正好练练手，贺祎的车没人敢坐，你跟他坐后排呗？”
贺骁本来还想让秋濯跟自己的车，见这情形。
也没多说，只冲秋濯摆了摆手，就带着身边的女人上了另一辆车。
秋濯看了眼贺祎，对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奥垣己经坐进了副驾驶，后排确实只有贺祎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一路上，周知昀的话就没停过，一会儿损奥垣开车技术差，一会儿又夸自己今天的造型帅。
墨镜卡在喷了发胶的头发上，活脱脱一副“显眼包”模样：“你们看我们仨，穿得这么简单，照样是贺中最帅的！
不说迷倒全校女生，北城的小姐姐见了，也得回头吧？”
奥垣从副驾驶回头，送了他一个白眼：“脸呢？”
“真不是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在我们仨身上不管用。”
周知昀扫了眼后视镜，突然改口，“不对啊，贺祎你跟秋濯穿白T都这么帅，凭什么？”
秋濯没接话，只用余光悄悄瞥了眼身边的贺祎。
贺祎翘着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财经杂志。
额前的碎发被拢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和，多了些凌厉。
他似乎察觉到了秋濯的目光，指尖捏着杂志的一角，侧头看过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你也想看这个？”
秋濯猛地回神，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跟贺祎的第一次对话，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这样仓促。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贺祎又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捉弄的意味：“不想看？
那你一首盯着我干什么？”
秋濯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再也不敢抬头。
他后来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车程的。
只记得贺祎没再为难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杂志上，车厢里只有周知昀跟奥垣的斗嘴声。
一行人在北郊区的赛道玩到半夜才散。
贺祎回到家，洗完澡后，走到客厅，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夹。
里面夹着几张照片，都是秋濯在学校的样子。
有他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有他在操场跑步的，还有他中午在音乐会后台递纸巾给会长的。
他翻了几页，目光在一张秋濯低头弹吉他的照片上停了几分钟，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盒子。
里面装着今天从雅樰带回来的吹风机，手柄上那朵玫瑰的印痕还很清晰。
贺祎随手将文件夹扔进了垃圾桶，起身走到阳台。
看着花瓶里插着的二十一朵玫瑰。
己经有一半的花头开始枯萎，花瓣边缘泛着褐色，像极了某些注定要凋零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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