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二那年的夏天，教室里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着闷热而沉重的空气。
黏腻的汗水浸湿了校服的后背，我正低头匆忙收拾书包，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哟，
看看这是谁？我们班的小才女，林晚。”徐薇那带着甜腻笑意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蛇，
突然从耳后钻进来。我后背一僵，拉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住了。
周婷的身影立刻挡在了我的课桌前，
手指不客气地戳了戳我刚刚发下来、还带着油墨清香的作文本封面。“又是范文？
”周婷的声音拔高，带着刻意让全班都听见的夸张，“《论尊严的价值》？啧啧，林晚，
你跟我们说说，尊严值多少钱一斤啊？”周围几个还没走的同学动作慢了下来，
有人偷偷往这边瞥，有人迅速低下头假装系鞋带，没有人说话，
教室里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嗡声。“还给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微弱，
伸手想去拿回我的本子。徐薇却抢先一步，一把将作文本抽走，高高举起，
脸上挂着那种我无比熟悉的、混合着轻蔑和戏弄的笑容。“想要？自己来拿啊。
”她晃了晃本子，“跳起来试试？说不定能够着呢。”我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知道，无论我跳不跳，结果都不会改变。屈辱是注定的，区别只在于形式。“没劲。
”周婷撇撇嘴，似乎厌倦了这个前奏。她目光一转，落在我刚刚整理好的书包上，突然伸手，
抓住书包底部猛地一掀——“哗啦——”书本、文具盒、试卷……我小心翼翼整理好的一切，
瞬间天女散花般洒落一地。一支我最喜欢的淡蓝色荧光笔滚到了墙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呀！”周婷故作惊讶地捂住嘴，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手滑了，真不好意思。
”徐薇笑着，把那份写着《论尊严的价值》的作文本，像丢垃圾一样，
轻飘飘地扔在那一片狼藉之上。“走路不看路，东西也不放好，”她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皮肤上，声音却像冰碴子，“林晚，我说过多少次了？垃圾，
就该待在垃圾桶里，明白吗？”她们俩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肩并肩，
像胜利者一样走出了教室。我僵立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
捡起那支滚圆的荧光笔，笔壳上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纹。我一张一张地拾起散落的试卷，
用手掌努力抚平上面的褶皱和鞋印。指尖一直在抖，控制不住地抖。那是我高中三年里，
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傍晚。**(二)**大学的图书馆，是另一个世界。窗明几净，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特有的油墨和纸张的清香。我总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这里安静、明亮，
最重要的是，安全。没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带着恶意的目光。
我正埋头啃着一本厚厚的《民法原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大学四年，
我像一块被挤干了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法律条文严谨的逻辑，像一道道坚固的城墙，
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同学，打扰一下，
”一个清朗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男声在旁边响起，“请问，这本《社会心理学导论》，
你这边还用吗？”我抬起头。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棉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站在桌旁，
手指着我对面空位上放着的一本厚书。他的眼睛很亮，像蕴藏着星光，眼神干净而友善。
“哦，不用了，你看吧。”我把书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谢谢。”他笑了笑，在我对面坐下，
安静地翻开书页。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过了大概半小时，
他再次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我手边那摞最高的法学专著。“那个……同学，
冒昧问一下，你是法学院的吧？我看你在看《物权法论》。能请教一下，
这本书对于刚入门的学生来说，会不会太深奥了？”“前面几章是基础概念梳理，
后面确实比较专深。”我放下笔，认真回答，“如果你想找入门一点的，图书馆三楼东区，
法律书架那边，有几本《法学导论》和《案例浅析》写得比较通俗易懂。”“太好了！
”他眼睛一亮，笑容更真诚了几分，“谢谢你！我叫陈航，经管院大二的。”“林晚，
法学院，也是大二。”我们的相识，始于图书馆里这次关于书籍的简单问询。
陈航就像一束没有任何侵略性的、温暖的光，不知不觉间，
照进了我为自己构筑的、平静却也有些孤寂的堡垒。他会“偶遇”我在食堂，自然地拼桌，
聊起最近的课程和趣事；他会在我为了占座早起时，
给我带一杯温热的、甜度刚好的豆浆；考试周，我们常常一起泡在图书馆，
直到闭馆铃声响起，并肩走在洒满月光、树影婆娑的回宿舍的小路上。“林晚，”有一次，
走在这样的路上，他忽然放缓了脚步，侧头看着我，“我发现你总是很安静，
好像藏着很多心事。”我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
盯着地上我们俩被路灯拉长的、时而交叠的影子。“能……跟我说说吗？”他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温和与诚恳，“比如，高中时候？你好像很少提那时候的事。
”我沉默了。夏夜的晚风吹拂着脸颊，带着青草的气息。那段灰暗的、布满荆棘的岁月，
是我最不愿意触及的伤疤。要怎么开口？说我是如何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度过了整整三年？
“没什么特别的，”最终，我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可能就是……高中大家都一样，学习压力比较大吧。”他看着我，目光深邃，
似乎想从我的笑容里看出些什么。但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手背，
然后，温暖的手掌坚定而自然地包裹住了我的。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
那股暖意似乎能顺着血液，一直流到心底那个冰封的角落。那一刻，我几乎天真地以为，
高中那些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噩梦，真的可以被这持续的温暖彻底驱散、融化。
我开始学着打扮自己，研究护肤，尝试不同的穿衣风格，镜子里的自己，
眼神里渐渐有了光彩。我以为我彻底告别了那个叫林晚的、懦弱的受害者。
**(三)**“干杯！毕业快乐！”“恭喜我们，终于解放了！”精致的餐厅包厢里，
欢声笑语，酒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我和陈航，
以及我们这群在大学里结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正在庆祝我们大学生涯的正式结束。
我穿着一条新买的藕粉色连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化了精致的淡妆，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看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倒影，
认不出这就是几年前那个穿着宽大丑陋校服、总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女孩。
陈航坐在我身边，他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白色衬衫，显得格外挺拔帅气。
他时不时侧过头看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骄傲。他是我大学的恋人，
是我灰暗青春结束后照进来的第一道曙光，是我以为可以携手共度余生的、唯一的他。
聚会接近尾声，朋友们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离开。陈航牵着我的手，
走在初夏夜晚微凉的街道上。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周围是城市的霓虹和隐约的车流声，一切都美好得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小晚，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他的眼神在路灯柔和的光线下，
显得格外明亮，像落入了星辰，但那光芒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不定的阴影。
“嗯？”我仰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又像是压抑着某种不安。然后，他松开我的肩膀，后退了一步，在我惊讶的目光中，
单膝跪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缓缓打开。
一枚设计简洁而优雅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垫上，在都市的夜色里，
折射出璀璨而冰冷的光芒。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枚戒指。“林晚，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沙哑，举着戒指的手，有着几乎看不见的颤抖，
“我们在一起，已经四年了。这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充实、最快乐的四年。是你让我知道，
什么是爱，什么是牵挂，什么是想要共度一生的坚定。我……我想让这份快乐，
延续到我生命往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我想……让我的未来，一直有你。”他顿了顿，
仰头看着我，眼神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但那丝闪烁，却在他眼底沉浮：“林晚，
你愿意……嫁给我吗？”巨大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的喜悦和幸福感，像海啸般向我袭来。
眼眶瞬间就湿润了，视线变得模糊。我捂着嘴，用力地点头，
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愿意……陈航，我愿意！”他笑了，
那是一个如释重负、充满狂喜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左手，
将那枚象征着承诺的戒指，一点点套进我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皮肤，
带来一阵幸福的颤栗。他握着我的手，没有立刻放开，拇指轻轻摩挲着戒指，
也摩挲着我的皮肤。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里那丝之前被狂喜掩盖的犹豫和阴影，
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小晚……”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艰涩，“还……还有一件事。我……我一直想告诉你，
在心里憋了很久……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什么？
”我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指尖感受着戒指的存在，语气轻快而温柔，“傻瓜，
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啊。”他避开了我喜悦而坦然的注视，
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那一枚崭新的戒指上，仿佛那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是关于我小时候的朋友……”他声音干涩，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徐薇……和周婷……你，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你高中同学。
她们……她们其实……是我的发小。我们，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骤然冻结。周围的虫鸣，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
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在那一刻，
万籁俱寂，只剩下他开合的嘴唇，
和那两个如同淬了剧毒、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名字——徐薇。周婷。它们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烫在了我的耳膜上，烫在了我的灵魂上。“你……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空洞。
“我知道……我知道她们在高中时，一直……欺负一个女孩。”他艰难地继续，
依旧不敢看我的眼睛，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些，像是在寻求支撑，又像是在恐惧我的抽离，
“我……我当时觉得，那可能就是女生之间……闹着玩，开玩笑有点过火……我插手进去，
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且她们，她们有时候对我抱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