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头灯晃得人眼晕。钱峰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液体贴着杯壁转圈，就是不洒出来。“哎，
我说陈凡，你那老家，是不是出门就得爬山坡？晚上上厕所，是不是还得拎根棍子打狼？
”他边上坐着一个姑娘，叫娇娇。涂着红嘴唇，听见这话，咯咯笑起来，身子往钱峰身上靠。
“峰哥你别这么说嘛，人家山里出来的，身体好。”娇娇的眼睛瞟着陈凡，上上下下地打量。
陈凡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膝盖那儿泛着白。他坐在那儿，手放在膝盖上，
后背挺得直。他不说话。桌上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峰哥，你这就不懂了，
人家那叫原生态。现在城里不就兴这个么？”“拉倒吧，你让他去吃顿西餐，
看他知不知道刀叉怎么用。”钱峰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陈凡，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哦，对了，你们村里，是不是交流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
”娇娇笑得更厉害了，她伸出涂着红指甲的手，去捏钱峰的胳膊。“你好坏呀，峰哥。
”陈凡抬起头，看了看钱峰。他的眼睛里没什么东西，就那么看着。他张了张嘴，
喉咙里有点干。“我们那儿，不喊。”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钱峰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
“不喊？那你们干嘛？打手势？”陈凡摇了摇头。“说话。”包厢里安静了一下，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钱峰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陈凡，对娇娇说：“你听听，你听听！
他还说话！哈哈哈哈！”陈凡没再理他们。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是温的，
有点涩。他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心里头，有点东西堵着。不上不下。
他想起村头那棵老槐树，想起夏天晚上躺在房顶上看星星。那时候的天，很干净。
钱峰还在说，说的什么，陈凡听不清了。那些声音，就像苍蝇一样，嗡嗡的。
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动作很轻，没有声音。2“服务员，买单！”钱峰吼了一嗓子。
服务员拿着单子进来，毕恭毕敬。钱峰看都没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扔在桌上。“刷。
”他转过头，又看向陈凡，脸上带着笑。“陈凡，今天这顿我请了。
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以后在城里混，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峰哥我。别老闷着头，
跟个木头似的。”娇娇在旁边补充道：“是啊，峰哥这人最热心了。就是有时候说话直了点，
你别往心里去啊。”陈凡站起身。“我走了。”他迈开腿，朝门口走去。“哎，等等！
”钱峰喊他。陈凡停下脚步，回头。钱峰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走过来，
塞到陈凡T恤的口袋里。“拿着。打个车。别走着回去，
让人家以为我们城里人欺负你乡下人。”那几张钱，硬硬的，隔着布料贴着陈凡的肚子。
陈凡的手动了一下，想把钱掏出来，但又停住了。他看着钱峰的脸，那张脸上全是得意。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把笑声和音乐都关在了里面。
走廊里很安静。陈凡靠着墙站了一会儿。他把手伸进口袋，把那几张钱掏出来。他数了数，
五张，红色的。他把钱在手心里攥了一下，然后松开。他没有走，
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窗外是城市的夜景，车灯连成一条条线，流来流去。
他拿出手机，一个很旧的款式，屏幕上还有划痕。他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李叔。”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少爷。”“城东，
那块地。”陈凡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们都说那是一万五千亩盐碱地，
没人要。”“嗯。”“我全要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少爷，
那块地……”“我不管是什么地。我全要了。钱不是问题。三天，
我要看到所有的合同都在我桌子上。”“好，少爷。我马上去办。”“还有。”陈凡顿了顿。
“给我找一个最好的农业技术团队，立刻到位。”“明白。”陈凡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手里的钱被他攥得有些潮湿。他走到垃圾桶旁边，手扬了一下，
那几张红色的票子，飘了进去，落在了一堆废纸上。他转身，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
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3天刚蒙蒙亮，城东的地界上，已经停了一排重型卡车。
陈凡从一辆破旧的皮卡上跳下来，脚底下踩着的是硬邦邦的土，白花花的，泛着盐霜。
空气里有股咸味，还有股土腥味。一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老头走过来。
他是这片地的看管人，姓李。“你就是那个小陈老板？”李叔上下打量着陈凡。
陈凡点了点头。“地契呢？”李叔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陈凡接过来，打开，
翻了几页。上面的红章很显眼。“手续都齐了。”他把文件袋还给李叔。“人呢？
”“后头都来了，几十号人，还有两台大型耕作机，都在等你吩咐呢。”陈凡没说话，
他朝那片白茫茫的地上走去。他走得很慢，弯下腰，抓起一把土。土是灰白色的，捏在手里，
沙沙的，很干。他用鼻子闻了闻，全是盐碱的味道。他把手里的土松开，风一吹，就散了。
他站直身子，朝远处挥了挥手。几辆挖掘机轰隆隆地开过来，停在他面前。
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老板，干啥？”陈凡指着远处的一片洼地。“从那儿开始，挖深。
我要看到一个三米深的大坑，方圆五百米。”司机愣住了：“老板，挖那么大坑干啥？
这地里能存住水吗？”陈凡看了他一眼。“让你挖就挖。”他的声音不大，
但司机没再问第二句。点点头，把头缩了回去。挖掘机的铁臂举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哐——”土块翻起来。陈凡又朝另一边的人招手。“你们，去把那边的管道都给我接上。
今天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水能流到地头。”那些工人开始忙活起来，扛着管子，拿着扳手，
叮叮当当的响声传开了。李叔走到陈凡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小陈老板，你这是要干啥？
这盐碱地，神仙也弄不活啊。我在这儿看了三十年了，除了长点芦苇，啥也长不出来。
”陈凡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能。”他只说了一个字。他把瓶子递还给李叔，
又朝地里走去。他没在指挥，他也在干活。他拿起一把铁锹，和工人一起，清理地里的石块。
他的动作不快，但一下一下，很稳。太阳升起来了，越来越热。汗水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顺着脸颊，滴进脚下的白土里，瞬间就不见了。他的T恤后背，全湿了，贴在身上。
4三天后，地还是那片地，但又好像不一样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挖好了，像个小湖。
坑底铺上了防渗膜。无数的黑色管道像血管一样，遍布在整个一万五千亩的土地上。
一排排的临时板房也搭起来了，旁边还停着几辆印着“农业科技”字样的白色面包车。
从车上下来几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是陈凡请来的技术团队。
为首的是一个姓张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严肃。张工拿着一份土壤检测报告，
找到了正在地里埋管道的陈凡。“陈老板，我看过数据了。这片地的盐碱含量非常高，
有机质含量几乎为零。常规的改良方法，起码要三到五年才能看到初步效果。”陈凡直起腰，
用胳膊擦了把汗。“我没那么多时间。”“那……你想怎么做？”陈凡指着那个大坑。
“灌水。”张工皱了皱眉：“灌水？淡水冲刷吗？这得需要多少水？而且效果会很慢。
”“不是淡水。”陈凡说，“去找几船海藻，还有养殖场的废料，鱼内脏什么的，
全都扔到坑里去。”张工的眼睛瞪大了。“什么？扔那些东西？那不是……污染吗？
”“这是发酵。”陈凡的语气很平淡，“高温发酵，产生大量的有机酸和腐殖质。
用这个水去中和土壤的盐碱，同时补充有机质。速度快。”张工愣住了，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但最后又闭上了。他从业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操作。
这听起来……简直是胡闹。“这……这没有科学依据啊！风险太大了！万一失败了，
这几万立方的水就全废了！”陈凡看了他一眼。“失败了，我承担。现在，你只需要去办。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工。“这是李叔的联系方式，钱和物资，你找他。今天，
我要看到海藻和废料进场。”张工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手心有点出汗。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是土的年轻人，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这哪是搞农业，这是在炼丹。
陈凡没再管他，转身又拿起了铁锹。张工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检测报告，又看了一眼那个干劲十足的背影。他咬了咬牙，拿出手机，
拨通了李叔的电话。“李总吗？我是技术团队的张工。对，是我。
我们老板……让我去弄海藻和鱼下水……对，要很多，越多越好。”5半个月后。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地头的土路上。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和这片满是泥土的土地格格不入。她叫苏影，
是市报的记者。也是被主编派来的，写一篇关于“城市边缘农业开发”的报道。她下了车，
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点发愣。空气中，不再全是咸味，而是多了一种……发酵的酸味，
但并不难闻。远处，那个巨大的坑里，灌满了墨绿色的液体，正冒着细小的气泡。
管道已经铺设完毕，一些地块里，已经能看到湿润的、黑色的泥土。工人们正在忙碌，
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苏影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穿着背心，短裤，正蹲在地上，
用手抓起一把黑土，放在鼻子下闻。他的背很宽，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苏影踩着高跟鞋，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你好，请问谁是这里的负责人？”那个身影站起来，转过身。
是陈凡。他脸上沾着泥，汗水顺着泥痕流下来，画出一道道印记。他看着苏影，没什么表情。
“我就是。”苏影打量着他。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眼神很静，像一口深井。
“我叫苏影，市报的记者。我想了解一下，这里的项目具体情况是怎样的？我听说，
有人在城东这块废地上，搞了一个大动作。”陈凡点了点头。“没什么动作，就是种地。
”“种地？”苏影有点不信，“投资几个亿，就为了在这片盐碱地上种地？陈老板，
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就不怕打了水漂，连个响都听不见？”陈凡看着她，嘴角动了一下，
像是在笑，又不像。“水漂总会响的。就看谁在听。”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清晰。
苏影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她重新打量着这个男人。“我听说了你的方案，
用……发酵的海藻来改良土壤。这在学术上，几乎是不可能的。”“那现在呢？
”陈凡指着脚下的黑土，“这土，能种东西了。”他说着，从旁边的一个育苗盘里，
拿起一株小小的绿苗。绿苗的根须上，带着湿润的黑土。“半个月，从白土变成黑土。
这算不算响？”苏影看着那株绿苗，又看着陈凡的手。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满是老茧，
指甲缝里全是泥。但就是这双手，捧着那一点绿色，很稳。风吹过来，扬起一阵尘土。
苏影下意识地眯了下眼，拿手去挡。陈凡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她前面。他的身子很宽，
一下子就把风挡住了。苏影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味道，汗味，土味，
还有股说不清的……青草的味道。她愣住了。“小心。”陈凡说。然后，他又退了回去，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6一个月后。奇迹发生了。那片曾经白茫茫的盐碱地，
真的长出了绿色。一望无际的绿色。不是什么名贵的作物，就是最普通的玉米。
但那玉米杆子，长得又粗又壮，叶子绿得发亮，油光水滑的。整个项目组的人都沸腾了。
张工拿着一株玉米，像捧着个宝贝。他看着玉米秆上挂着饱满的玉米棒子，手都在抖。
“活了……真的活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城市。
市长办公室里，秘书正在汇报。“市长，城东那个项目，出结果了。盐碱地改良成功，
第一茬作物长势非常好。市农业局的专家去看过，说是个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