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陈雪,在我背上轻得像一片枯叶。她的呼吸微弱,带着一种病入膏肓的潮热气息,
断断续续地拂过我的后颈,每一次停顿都让我的心跳漏掉半拍。
那本被她攥得发皱、页角卷起的旧县志,此刻无力地垂落在我的肩头,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书页上,用颤抖笔迹圈出的“纸人村”三个字,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一个只存在于模糊传说和老人梦呓中的禁忌之地。传说那里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法,
代价无人知晓。山路崎岖得像盘踞的毒蛇,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蜿蜒,
贪婪地吞噬着脚下每一寸力气。荆棘撕扯着我的裤腿,留下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淌进嘴角。可背上那点微弱的重量和呼吸,像一根无形的鞭子,
狠狠抽打着我早已麻木的双腿,催逼着它们向前、再向前。不能停,停下来,小雪就没了。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脑子里。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双腿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
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迈步的动作。前方的山坳里,终于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片房屋的轮廓,
在灰蓝的暮霭中显得极不真实。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犬吠,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场。
村子静得可怕,只有夜风穿过狭窄泥泞的小巷,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巷子两侧的房屋低矮、歪斜,像是被无形的手随意捏合又丢弃的玩具。墙壁并非土石,
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灰白,月光吝啬地洒在上面,
竟映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劣质纸张的光泽,粗糙、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剥落。
“哥……”背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虚弱得像游丝。“快到了,小雪,坚持住!
”我沙哑地回应,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加快了脚步,
目光急切地扫过两旁紧闭的门户。我们需要一个能落脚的地方,需要人,
需要那个传说中能救命的“秘法”。就在这时,前方巷口,一扇歪斜的木门“吱呀”一声,
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门轴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刮得人耳膜生疼。
一个身影僵硬地挪了出来。那是个干瘪的老太婆,穿着样式古怪、颜色灰败的旧式褂子。
她的脸,在越来越亮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惨白和僵硬,
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劣质粉浆。眼窝深陷,眼珠浑浊,如同蒙尘的玻璃珠,
直勾勾地望向我背上的陈雪,嘴角以一种极其刻板的角度向上扯开,
露出一个凝固的、毫无温度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用刀刻在脸上,纹丝不动。“新…客…?
”她的声音干涩滞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摩擦音,
像是两张粗糙的纸在相互刮擦。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绝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婆婆,”我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胃里的不适,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妹妹病了,很重!听说村里…有办法?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她那诡异的、如同纸面具般的脸,
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老太婆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焦点似乎落在了陈雪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纸浆般的面孔纹丝不动,
只有那个僵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病…重…”她重复着,声音平板无波,
“村…长…”她枯瘦如柴、同样泛着不自然灰白光泽的手,极其僵硬地抬起,
指向村子深处一座稍高些、同样散发着纸糊般脆弱气息的屋宅。那动作如同提线木偶,
关节处仿佛能听到生涩的摩擦声。“跟我…来…”她转过身,动作一顿一顿,
像关节生了锈的木偶,拖沓着步子朝那座宅子挪去。每一步落下,都轻飘飘的,
几乎没有声音。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压下翻腾的恐惧和疑虑,
迈步跟了上去。背上陈雪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生命如同风中的残烛,
随时会熄灭。这诡异老太婆是唯一的线索,我没有退路。老太婆在前方僵硬地挪动,
穿过一条又一条曲折、死寂的巷子。两旁的纸糊般的房屋里,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户后面,
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偶尔能看到窗纸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全都凝固着,一动不动。
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陈腐的、类似旧书库和劣质浆糊混合的气味,浓得化不开,令人窒息。
终于到了那座稍高的宅院前。院门敞开着,
一个穿着同样陈旧、款式古怪长袍的老者背对着我们,站在院子中央。他身形枯瘦,
一动不动,像一截立在月光下的朽木。“村…长…”老太婆发出摩擦般的声音。
那枯瘦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脸上。那张脸!
惨白、僵硬、毫无血色,如同用最劣质的草纸反复糊裱而成。
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的沟壑,在纸浆般的皮肤上蜿蜒,更添几分非人的诡异。
他的眼睛浑浊得如同两潭死水,深不见底,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他的目光越过我,直接落在我背上的陈雪身上,那凝固的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
冰冷地压下来。“画皮…人…”村长开口了,声音低沉、嘶哑,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打磨过喉咙才挤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摩擦质感,
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才能活命。”“画皮人?”我重复着这个诡异到骨子里的词,
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剥皮拆骨的邪气!
背上陈雪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我心头剧痛。
我死死盯着村长那张纸浆般僵硬的脸,试图从那死水般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答案,“什么意思?
只要能救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村长那纸浆般僵硬的脸上,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冰冷得如同石刻的微笑。
浑浊的眼珠毫无生气地转向我,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皮肤生疼。
“你…换…她…”他嘶哑的声音摩擦着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月圆…夜…祠堂…点睛…换命…”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换命?用我的命,
换小雪的命?这代价沉重得如同山崩!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保持一丝清醒。“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胸膛剧烈起伏,“我换!只要能救她!”妹妹微弱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
那点微弱的搏动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撑。村长脸上那短暂的石刻笑容消失了,
重新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僵硬。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他那同样泛着灰白光泽、如同枯枝般的手,
朝旁边一间低矮的厢房指了指。那动作无声地宣告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太婆不知何时已经幽灵般挪到了厢房门口,无声地推开了那扇同样歪斜、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内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我背着陈雪,
一步步挪进那间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厢房。黑暗中,
只能勉强辨认出一张铺着破烂草席的土炕轮廓。我将妹妹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她轻得像一片羽毛。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线微弱月光,
我摸索着用屋里一个破陶碗接了点门外石槽里浑浊的水,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一点一点地喂进去。水大部分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小雪,
坚持住…哥找到办法了…”我低声在她耳边说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安置好小雪,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恐惧、疲惫、一种被巨大阴谋吞噬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啃噬着我的神经。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画皮人”和村长的话。换命?怎么换?
那个“点睛”又是什么?这整个村子都透着邪性,
那些“人”……我回想起老太婆和村长的脸,那纸浆般的触感……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间在死寂和浓烈的霉味中一点点爬行。屋外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
如同鬼魅在巡行,每一次都让我浑身紧绷。不知过了多久,
厢房那扇破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影侧着身,极其缓慢地挤了进来,
动作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落地的声音。是那个指路的老太婆。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
里面是半碗颜色浑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的糊状物。
那气味混杂着陈腐、甜腻和一种说不出的腥气,直冲鼻腔,令人作呕。她僵硬地挪到土炕边,
将碗凑到陈雪唇边。我猛地站起身想阻止,她却用那双浑浊如同玻璃珠的眼睛瞥了我一下,
那眼神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我僵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她极其笨拙地试图将那恶心的糊糊喂进妹妹嘴里。陈雪在昏迷中本能地抗拒着,
糊糊大部分都糊在了她的脸上、脖子上。老太婆喂了几口,似乎觉得完成了任务,便端着碗,
又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我扑到炕边,
用衣袖急切地擦拭着妹妹脸上粘稠的糊糊。触手之处,她的皮肤烫得惊人,
呼吸却更加微弱紊乱了。那碗东西……绝对有问题!我心中的警铃疯狂大作。就在这时,
极其轻微的“啪嗒”一声,从炕沿下传来。我低头一看,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
发现地上掉落了一小片东西。捡起来,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轻薄、柔韧,
带着细微的纤维感,边缘有些卷曲。颜色是灰白的,像……像被水浸湿后又晾干的劣质纸张!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就是那老太婆身上的东西?他们……真的是纸糊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让我如坠冰窟。我猛地冲到门边,
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月光流淌在那些纸糊般的墙壁上,
泛着诡异的光泽。死寂,死寂得令人窒息。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弄清楚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那碗东西绝不能给小雪再吃了!我屏住呼吸,
极其缓慢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闪身出去。夜晚的纸人村比白天更加死寂,
月光清冷地洒在纸糊的房屋和泥泞的小路上,将一切都染上一层不祥的银灰色。
空气里那股陈腐的纸浆和浆糊味更加浓烈了。我贴着冰冷的墙壁,
像影子一样在狭窄的巷子里潜行。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夜风吹过空荡的巷口,
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每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面,都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经过一户低矮的院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从里面传来。那声音,
就像有人用粗糙的手在反复揉搓着一大张牛皮纸。我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撞碎肋骨。深吸一口气,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攀上低矮的土墙,将头探过墙头,
向院内窥视。院子里没有活人。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背对着我,坐在一张破旧的竹凳上。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它的身形——枯瘦,僵硬。它正低着头,
手里拿着一小块灰白色的、边缘毛糙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往自己干瘦的手臂上“贴”。
手臂的“皮肤”上,赫然有一道撕裂的破口,露出里面黑乎乎、空洞的支撑物!
那灰白的东西,分明就是和我捡到的一样的“纸皮”!它专注地“修补”着,
动作笨拙而僵硬。月光下,它侧过的半张脸清晰可见——和村长、老太婆一模一样,
纸浆般惨白僵硬,五官如同拙劣的画笔画上去的,呆板而毫无生气。那根本不是一张脸,
而是一张精心糊裱的面具!我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我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迅速缩回墙头,滑落到墙根下。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那些村民……全都是用纸糊出来的“活尸”!这根本不是什么村子,
是一个巨大的、行走的坟墓!我手脚冰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小雪!
她还躺在那个鬼屋里!我必须回去!
当我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厢房时,
土炕上的一幕让我瞬间如遭雷击,钉在原地,血液都冻成了冰。土炕上,陈雪依旧躺着,
但她的姿势变了。不再是平躺,而是微微侧蜷着身体。她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空洞,
直勾勾地望着低矮、布满蛛网的屋顶,瞳孔里没有一丝光彩,如同蒙尘的玻璃珠。
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她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角度向上扯开,
拉扯出一个凝固的、与村口老太婆如出一辙的、毫无温度的诡异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入手处竟感到一种奇特的、不似活人的僵硬感。“小雪!小雪!你怎么了?看着我!
”我摇晃着她,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她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睛依旧望着屋顶,
那个纸人般的僵硬笑容凝固在脸上,纹丝不动。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
证明这具躯壳里还有一丝属于我妹妹的生机在顽强挣扎。“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那碗东西…是不是那碗东西?!”我嘶吼着,手指颤抖地抚摸她脸上残留的污渍,
那粘稠物似乎已经干了,像一层薄薄的壳。陈雪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只有那个凝固的笑容,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绝望和愤怒。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
缠绕上我的心脏,越收越紧。那个诡异的仪式…“点睛”…必须阻止!我猛地抬头,
望向窗外。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距离月圆之夜,还有多久?
时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接下来的两天,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煎熬。
厢房的门被无声地锁死了,外面像坟墓一样死寂。老太婆每天会准时出现,
端来那碗散发着恶心气味的糊糊。我疯狂地撞门、嘶吼、哀求,
换来的只有门外更深的死寂和门板冰冷的沉默。那老太婆送完东西便幽灵般消失,
对我的任何举动都视若无睹。我尝试强行喂水给小雪,她大部分都呛咳出来。
她的身体烫得像火炭,呼吸却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风筝线。更可怕的是,
她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偶尔睁开眼,那眼神也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
里面没有任何属于“陈雪”的光彩。那个纸人般的僵硬笑容,如同烙印般凝固在她脸上,
再也无法抹去。她的身体似乎在发生某种缓慢而恐怖的变化,
皮肤下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光泽,触摸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她在变成他们!
那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第三天傍晚,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接着是铁链被粗暴扯落的哗啦声。门被猛地推开,
几个僵硬的身影堵在门口,正是之前见过的几个“村民”。
他们的动作比老太婆更加笨拙沉重,脸上依旧是那令人作呕的凝固笑容。他们一言不发,
直接朝土炕上的陈雪伸出手,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粗暴。“滚开!别碰她!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嘶吼着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其中一个。
触手处一片冰冷和硬实,如同撞在一捆裹着破布的朽木上,反而震得我手臂发麻。
那村民被我撞得微微一晃,随即,一只僵硬如铁钳的手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疼痛让我眼前发黑,
但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他们不是纸糊的假人吗?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另一个村民已经像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般,将昏迷的陈雪从炕上拽了起来,
动作没有丝毫怜惜。她软绵绵地耷拉着头,像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小雪!
”我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钳制我的那只铁手分毫。他们拖着我,
夹着毫无知觉的陈雪,如同押送牲口,沉默而粗暴地将我们带出那间囚笼般的厢房。外面,
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一轮巨大得诡异的圆月低低地悬在纸糊般的屋檐上,
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惨白光芒,将整个纸人村笼罩在一片妖异的银辉之中。
月光下的纸人村彻底“活”了过来。狭窄泥泞的巷子里,挤满了僵硬移动的身影。
所有的“村民”都出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穿着同样灰败陈旧的古怪服饰,
脸上无一例外地凝固着那种刻板、毫无生气的笑容。月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们身上,
清晰地映照出他们皮肤的真相——粗糙、灰白,泛着劣质纸张的光泽,
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纤维纹理和修补过的裂痕!
他们像一群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纸扎人偶,在惨白的月光下无声地列队前行,
朝着村子深处那座最高大、也散发着最浓重不祥气息的建筑——祠堂涌去。
那祠堂在月光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黑黢黢的轮廓显得格外阴森。大门敞开着,
里面透出幽幽的、非烛非火的惨绿色光芒。我和小雪被粗暴地推进祠堂。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重的劣质浆糊味、陈腐纸张的霉味,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动物内脏腐败的腥甜气息,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几乎让人窒息。
祠堂内部空间极大,却异常空旷。
正中央是一个用暗红色、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画出的巨大诡异图案,线条扭曲盘结,
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图案中心,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木墩。四周的高台上,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无数纸扎的人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色纸衣,
脸上画着粗糙的五官和僵硬的笑容。它们空洞的眼睛在幽绿的光线下似乎都在注视着中央,
整个祠堂如同一个巨大的、等待填充的纸人仓库,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邪气。
村民们如同潮水般涌入,又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在祠堂四周僵硬地停下,
围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圆圈。他们凝固的笑容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中央的我和陈雪身上。那目光冰冷、贪婪,
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村长那枯瘦僵直的身影,如同一个提线的傀儡,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从幽暗的祠堂深处走了出来。他纸浆般的脸在惨绿光芒的映照下,
更显鬼气森森。他走到那巨大的血色图案边缘停下,浑浊如同死水的眼睛缓缓扫过全场,
最后定格在被两个村民死死按在图案边缘的我身上。
“吉…时…至…”他嘶哑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响起,如同锈蚀的刀在刮擦骨头,
“画皮…换命…续我…纸村…百年…生机…”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
按住我的村民骤然发力!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我像被抛出的麻袋,
狠狠摔进那个巨大诡异的暗红色图案中心,重重撞在那个冰冷的黑木墩上,眼前金星乱冒。
几乎同时,另外两个村民将昏迷不醒的陈雪粗暴地拖拽到图案边缘的一个角落,
像丢弃一件物品般扔下。她软软地瘫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不等我挣扎起身,
几个动作最为僵硬的村民已经围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粗糙的麻绳,动作笨拙却异常有力,
不由分说地将我的四肢死死捆绑在木墩四个突出的、如同兽角般的木桩上!绳索勒进皮肉,
传来钻心的疼痛。“放开我!你们这些怪物!放开小雪!”我目眦欲裂,拼命挣扎扭动,
木墩粗糙的表面摩擦着后背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绳索捆得极紧,我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只能换来绳索更深的勒紧。村长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僵硬地抬起手,
卷灰白色的“纸皮”、成桶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暗红色粘稠浆糊、还有散落的各种颜料罐。
几个村民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机器,僵硬地走过去,开始沉默地取用那些材料。
他们围在我身体周围,如同最熟练却又最诡异的工匠。一个村民拿起几根柔韧的细竹篾,
开始在我身体上方不足一尺的地方,极其熟练地弯折、穿插、捆扎。
篾条在他枯槁僵硬的手指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篾条在他枯槁僵硬的手指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很快,
一个与我身高等同、四肢俱全的粗糙人形骨架便在我上方被迅速搭建起来!那骨架的轮廓,
分明就是我的翻版!另一个村民展开一大卷灰白色的“纸皮”。那东西薄而柔韧,
边缘带着毛糙的纤维,散发着浓烈的陈腐纸张气味。
他拿起一把巨大的、沾满暗红色粘稠浆糊的刷子,开始在骨架上涂抹。
粘稠的浆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被一层层刷在篾条上。随即,
大张的“纸皮”被覆盖上去,粗糙的手掌用力按压、抚平。
一张灰白色的“皮肤”开始包裹住篾骨,
慢慢覆盖出躯干、四肢的轮廓……第三个村民则拿着细小的工具,
开始在刚刚糊好的躯干和四肢上,
用暗红色的浆糊小心地“描绘”出肌肉的纹理、关节的褶皱,动作细致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被死死捆在冰冷的木墩上,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上方,另一个“我”正在被这群活尸般的怪物一点点制造出来!
那粗糙的纸皮躯干、纸糊的四肢……它们正在创造一个纸偶的“我”!“不——!
”绝望的嘶吼冲出我的喉咙,在死寂的祠堂里显得如此微弱无力,“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放了我妹妹!”我的吼声在死寂的祠堂里撞上冰冷的墙壁,激不起任何涟漪。
那些围观的纸人村民,脸上凝固的笑容纹丝不动,空洞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聚焦在正在被快速“制造”出来的纸偶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期待。
村长如同石雕般立在图案边缘,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具越来越接近完成的纸偶,
纸浆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枯瘦如同鸡爪的手,
极其缓慢地从宽大的旧式袍袖中伸了出来。那手里,赫然捏着一支细长的、通体乌黑的毛笔!
笔尖在幽绿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暗沉、粘稠的、如同半凝固血液般的猩红!那点红,
妖异得刺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点…睛…”村长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
再次在死寂中响起。他握着那支不祥的毛笔,极其僵硬地迈开脚步,
一步一顿地朝着被捆绑在木墩上的我走来。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头顶上方,
那个几乎已经完成的纸偶的头颅!那纸偶的脸部,此刻还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但村长那支沾着猩红“颜料”的笔尖,正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移向纸偶空白的脸部,即将点下那“开眼”的一笔!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炸开。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我彻底淹没。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将触碰到空白纸面的千钧一发之际——“咳…咳咳…”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呛咳声,
突兀地从祠堂角落传来!是陈雪!所有人的动作,在这一瞬间,都诡异地凝固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正在涂抹浆糊的手僵在半空,村长点向纸偶的笔尖悬停不动,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极其僵硬地转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被丢弃在角落、一直如同破布娃娃般无声无息的陈雪!
只见她蜷缩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呛咳声。
她似乎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按住我的村民,
钳制的力量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松动。
或许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他们非人的“注意”,
或许是我的挣扎在绝望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就在这一线空隙!
我猛地屈起未被完全压制的左腿,用尽全身残存的、被恐惧和愤怒点燃的最后力气,
朝着旁边一个正抬头望向陈雪的村民狠狠踹去!这一脚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肋下!“砰!”一声闷响。那村民被我踹得一个趔趄,向旁边歪倒。
抓住我左臂的力量骤然消失!就是现在!我根本不顾右臂还被死死钳制着带来的剧痛,
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借着踹出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左侧翻滚!
捆住我左臂的绳索因为村民的歪倒而松弛了一瞬,给了我挣脱的空间!
粗糙的麻绳摩擦着皮开肉绽的手腕,带来钻心的疼,但我硬生生将左臂从绳索中挣脱了出来!
“小雪!”我嘶吼着,如同受伤的野兽扑向祠堂角落。
右臂还被一个反应过来的村民死死抓住,拖拽着我,但我不管不顾,拖着那个沉重的累赘,
用尽一切力气扑向陈雪倒地的位置。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那些凝固的纸人村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发出一阵如同风吹过无数破洞的、低沉而混乱的嘶嘶声,无数僵硬的身影开始蠕动,
朝我们围拢过来。巨大的阴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压来。我扑到了陈雪身边,单膝跪地,
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一把抓住她冰冷僵硬的手臂,试图将她拽起来。“小雪!醒醒!跑!
”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
一种极其突兀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不是活人手臂应有的弹性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