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行把电动车停进铁皮棚下的空位，车筐里那个纸筒安静地躺着。
他没急着下车，坐在座位上缓了两口气，工服贴在背上，湿了一片。
太阳己经偏西，空气还是闷的，但他觉得冷。
主管还在前台坐着，低头翻单据。
魏源行知道，自己该进去说话了。
可他动不了。
半小时前，他还握着那支笔的希望。
早上签完合同，他领到第一张独立派送单。
主管手指点着清单最末一行：“这个最远，云鹤观，今天必须送到。”
他接过包裹，沉手，硬纸筒裹着牛皮纸，贴了“易碎品”标签，寄件方写着“法务流通处”。
他问能不能保价，主管头都没抬：“上面没填，我们不负责。”
他把包裹放进车筐，绑好带子，出发时心里默念三遍地址。
城南到青阳山，地图显示三十八公里，骑行加步行。
电动车电量满格，他以为够用。
出城后路越来越窄，柏油路变成水泥，再往后是碎石坡道。
车子颠得厉害，他减慢速度，一手扶把，一手护住车筐。
爬坡时腿开始发酸，拐过第三个弯，电量提示跳成黄色。
他咬牙继续往前，心想只要赶到道观，送完这一单，就能回去休息。
中途有一段长坡实在推不动，他靠边停下，在石阶上坐了会儿。
太阳晒得头皮发烫，他从包里摸出折扇，打开摇了两下。
风小，但有点凉意。
他又摸出一支烟，打火机蹭了两下才点着。
吸第一口的时候，他盯着远处山顶隐约的灰瓦屋檐，想着快到了。
烟灰落下来的时候，他没注意。
起初只是纸角冒烟，一股焦味飘进鼻腔。
他猛地低头，看见火苗正沿着牛皮纸边缘往上爬。
他甩掉烟，一把抓起包裹拍打，手忙脚乱扯下外包装扔在地上踩灭。
火熄了，可纸筒开了口，里面露出半截毛笔——笔杆还好，笔尖焦黑，蜷成钩状，像是被火烧过的枯草。
他蹲在地上，心跳撞着肋骨。
手指碰了碰笔尖，一碰就断了一小截。
他翻背包找胶带，又掏出一张干净的布巾，把笔重新包好，塞回纸筒。
动作很慢，生怕再碰坏什么。
绑回车筐时，手抖了一下，带子松了两次才系紧。
返程比来时更难。
电量只剩一格，他不敢加速，怕半路停摆。
山路蜿蜒，每转一个弯都像在拖着石头走。
路过一片林子时，风吹过来，他闻到自己身上有汗味，还有残留的焦糊气。
他想，这东西值多少钱？
三万八？
西万？
他一个月工资六千，不吃不喝也要半年才够赔。
可没人告诉他这是贵重物品。
单子上没写价格，系统里也没标红。
他只是个快递员，不是鉴定师。
他脑子里闪过主管看简历时的表情，还有那些人笑他“大学生来体验生活”的话。
现在他真要因为一支笔，连这份刚到手的工作都保不住了吗？
太阳渐渐压低，城区轮廓出现在前方。
他骑进主路，车流多了起来。
每次等红灯，他都下意识低头看车筐，生怕那纸筒突然散开。
有次一辆轿车按喇叭，他才反应过来绿灯己亮。
回到站点时天色泛黄。
他把车停进棚下，双脚落地时有些发软。
其他快递员陆续收工，有人打招呼，他没应。
主管还在前台，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对讲机在说话。
魏源行站在原地，抱紧了那个纸筒。
他知道自己不能躲。
烧毁的笔在他手里，责任也在他手里。
可脚步就是迈不出去。
他想起昨天还在为能签下合同松一口气，以为熬过去了。
结果今天就撞上了这种事。
他伸手摸了摸包里的折扇。
扇面贴着手心，有一点温，不像之前那样发烫。
他没拿出来，只是隔着布料轻轻按了一下。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
主管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来：“怎么这会才回来？
道观那边不好走？”
魏源行站定，声音低但没断：“包裹……出事了。”
“什么？”
“路上不小心，烧了。”
主管站起来，走近两步：“烧了？
什么东西能烧？”
“一支笔。”
他说着，把纸筒递过去，“外包装着火，笔尖……坏了。”
主管接过，拆开布巾，看到里面的毛笔时脸色变了。
他没立刻发火，而是把笔拿出来仔细看，指尖拂过焦黑的笔锋，又翻看纸筒内侧的一行小字：“云鹤观特制狼毫，编号073，售价三万八千元。”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主管抬头盯着他：“你说烧了？
怎么烧的？”
“我抽烟……火星溅上去的。”
他没找借口，“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
主管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这单是谁寄的？
云鹤观！
人家专门打电话叮嘱今天必须送到，说是做法事要用！
你现在告诉我，笔烧了？”
旁边几个还没走的快递员围了过来。
有人小声说：“三万八？
这得赔多少个月工资？”
另一个摇头：“没保价，公司也不担责，最后还不是他自己扛？”
主管把笔重新包好，放在桌上，盯着魏源行：“你打算怎么办？”
“我……赔不起。”
他嗓音发干，“但我愿意承担责任。
能不能分期？
或者……让我多跑单抵？”
“抵？”
主管冷笑，“你跑十年也不够！
再说规矩你第一天就该懂——贵重物品必须当面验货签收，现在东西损毁，客户拒收，损失由派送人全权承担。”
魏源行喉咙动了动，没再说话。
主管抓起对讲机：“调度，查一下云鹤观这单的备注记录，有没有标注保价或免责条款。”
停顿几秒，他又补了一句：“再联系财务，预估赔偿金额，准备走内部通报流程。”
对讲机那头回应了几句，声音模糊。
主管放下设备，看着他：“公司最多帮你申请缓缴，但钱你得自己出。
明天开始，你先停职，等处理完这事再说。”
停职。
两个字像石头砸进胸口。
他刚拿到工服不到二十西小时，刚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出路。
他站在原地，手指抠着裤缝，指甲陷进布料里。
主管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等通知。”
他没动。
“还站这儿干什么？
想通宵反省？”
魏源行慢慢抬头：“这单……能不能让我亲自去道观道歉？
也许他们……能通融？”
“通融？”
主管像是听了个笑话，“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人家要的是完整无损的法器，不是个态度诚恳的快递员。”
魏源行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
他转身走向储物柜，打开锁，取出背包。
折扇还在夹层里，他没拿出来，只是拉上拉链，背到肩上。
走出铁皮棚时，风迎面吹来。
他站在站点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主管正把那支笔放进文件袋，封口，贴标签。
桌上的单据堆着，其中一张印着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下面写着“事故责任人”。
他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
夜灯亮了起来，照在蓝色工服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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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路上不小心，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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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能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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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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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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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宵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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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像是听了个笑话，“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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