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暑气总裹着秦淮河的湿气，黏腻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缠在人身上挥之不去。
可清晨六点的老巷是例外，青石板路被彻夜的晨露打湿，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沁凉的湿意，把暑气逼退了大半。
巷口的梧桐树影婆娑，枝叶间漏下细碎的晨光，落在爬满青苔的青砖墙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沈云间拎着两袋刚买的乌饭团，步子迈得轻快，痞气的运动鞋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却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虽然还隔得很远，但是还是害怕会惊扰了那个小祖宗。
顾家的雕花木门透着年代感，朱红色的漆皮剥落了些，露出底下的木质纹理，门环是黄铜的，被岁月磨得发亮。
沈云间指尖叩上去，力道轻得恰到好处，三下，不多不少，是他们从小约定好的暗号。
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老时光里的呢喃，他推门进去，一股清润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周身的湿气。
院里的栀子花丛长得旺盛，枝桠都快探到屋檐下，雪白的花瓣上缀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滚落，砸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碎成细小的水花。
顾月酌刚从屋里出来，身上还套着件宽大的睡衣，料子被洗得柔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领口不经意间滑开半边，露出肩头细腻得近乎透明的冷白皮肤，肩线柔和，像上好的羊脂玉被精心雕琢过。
他显然没睡醒，额前的头发被夜里的睡姿揉得有些凌乱，几缕软发垂在眼睑前，遮住了大半的眸子。
睫毛又长又密，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动着，眼尾还带着点未散的水汽，蒙眬得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听见动静，他茫然地抬眼，眼神还带着几分游离，嘴角微微抿着，却因为刚睡醒的缘故，透着点软乎乎的肉感，清润的嗓音裹着浓重的鼻音，糯得不像话：“云间？
这么早呀。”
沈云间的呼吸骤然一滞，手里的乌饭团差点没拿稳，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塑料袋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他见过顾月酌太多模样：课堂上清冷矜贵、一丝不苟的模样，对着长辈温柔浅笑、乖巧懂事的模样，甚至是偶尔闹脾气时，鼓着脸颊、眼神带点嗔怪的模样。
可眼前这副软乎乎、懵懵懂懂的样子，却像是第一次见，撞得他心头猛地一跳，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首撞，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拍。
往日里对兄弟吹牛皮时的张扬，对陌生人疏淡敷衍时的冷淡，对不长眼的挑衅者带着点刺的凌厉，在这一刻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柔软。
沈云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脚步放得极轻地走过去，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去，替他拂开额前垂落的乱发。
指腹碰到他微凉的皮肤时，那细腻光滑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指尖，让他忍不住放柔了力道，生怕稍微用力，就会惊扰了眼前这易碎的美好。
“再不醒，巷口王阿公的乌饭团就只剩咸口的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说着，把其中一袋乌饭团递过去，“给你加了甜酱和肉松，特意跟王阿公说的，没放香菜，也没放葱。”
他太清楚顾月酌的口味了。
顾月酌性子温润，却在吃食上有着小小的执念，不爱吃香菜和生葱，偏爱甜口，就连乌饭团，都要蘸着甜酱才肯多吃两口。
这些细碎的喜好，沈云间记了十几年，从小学时替他挑掉碗里的香菜，到现在买乌饭团都要特意叮嘱，早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顾月酌哦了一声，乖乖地伸手接过，手指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迟钝，指尖碰到塑料袋边缘时，微微泛着白。
他低头想拆包装袋，可睡袍的袖子太长，总往下滑，挡着视线，手指笨拙地扯了半天，不仅没拆开，反而把软乎乎的乌饭团捏得变了形。
沈云间看不过去，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笑声低沉悦耳，像夏夜的晚风拂过树叶。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自然地伸手接过顾月酌手里的包装袋，指尖灵活地撕开口，再小心翼翼地把乌饭团递回他手里，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纵容：“慢点。”
顾月酌脸颊微微泛红，低头咬了一口乌饭团，甜酱的香甜混着肉松的咸鲜在嘴里化开，软糯的米饭裹着丰富的馅料，口感绝佳。
他眯起眼睛，像只被喂饱的小兽，脸颊微微鼓起，嘴角还沾了点淡褐色的甜酱，眼神里满是满足，连带着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沈云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没怎么动自己手里的乌饭团，只是把它放在石桌上，目光总忍不住黏在顾月酌身上。
看他细嚼慢咽时微微动着的下颌线，看他偶尔抬头时眼里未散的水光，看他吃完一小口后，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的小动作。
那模样，天真又懵懂，带着不自知的萌态，让他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让他永远都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笑。
晨露顺着栀子花的花瓣滴落，砸在石桌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气里满是乌饭团的香气、栀子花的清香，还有顾月酌身上淡淡的、像皂角一样干净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酿成了独属于这个清晨的甜蜜。
“好吃吗？”
沈云间忍不住开口，声音轻轻的，怕打断这份宁静。
顾月酌用力点头，嘴里还含着食物，说话有点含糊：“好吃，比上次的还甜。”
他说着，又咬了一大口，这次没注意，嘴角的甜酱更多了，像只偷吃的小花猫，可爱得紧。
沈云间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是顾月酌平时爱用的那种柔软的抽纸，他特意揣在身上的。
他指尖捏着纸巾，凑近顾月酌，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嘴角，把那点甜酱擦掉，触感柔软得让他心头一颤。
“吃成小花猫了。”
他笑着调侃，眼底的宠溺却浓得化不开，连声音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换做别人，若是吃成这副模样，沈云间早笑着损几句了，可对着顾月酌，他只剩下满心的包容和喜爱，连这点小小的狼狈，都觉得可爱得紧。
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安安静静地吃着乌饭团。
沈云间偶尔会拿起自己的那份咬一口，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顾月酌。
阳光渐渐升高，晨露慢慢蒸发，空气里的湿气淡了些，暖意渐浓，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顾月酌吃完最后一口乌饭团，抬手揉了揉眼睛。
沈云间看着那截小臂，喉结又滚了滚，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一首这样陪着顾月酌，从这样的清晨，到那样的日暮，从少年意气，到白发苍苍。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又无比清晰，像一颗种子，在心底悄然扎根，迅速发芽。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装作随意地开口：“吃完去玄武湖划船？”
语气带着点试探，眼底却藏着期待。
他其实早就计划好了，昨天特意给在玄武湖工作的亲戚打了电话，预留了一艘环境最好的小船，还提前打听好了荷花的花期，知道这几天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听说荷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特别好看。
你不是喜欢拍这些吗？
我带你去拍照片，顺便吹吹湖风，凉快凉快。”
他知道顾月酌喜欢这些清雅的景致，闲暇时总爱拿着相机拍花拍草拍风景，朋友圈里大多是这些温柔的画面。
他还特意在包里备了防晒的冰袖和遮阳帽，冰袖是顾月酌喜欢的米白色，触感柔软，不会磨到他娇嫩的皮肤；遮阳帽是宽檐的，能挡住刺眼的阳光，保护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顾月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他抬头看向沈云间，眼底的蒙眬早己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欢喜，耳尖的泛红还没散去，更添了几分娇憨：“好呀，正好想去看看。”
他说着，抬手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指尖划过光洁的额头，动作温柔又自然。
沈云间看着他眼里的光，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加大，心里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他站起身，顺手拿起放在石桌上的背包，语气轻快：“那走吧，早点去人少，清净。”
顾月酌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转身想去屋里换衣服。
刚走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沈云间，眼神带着点懵懂的疑惑：“云间，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来。
对了，要不要喊上隔壁的林学长一起？
他昨天还说想去玄武湖看看呢。”
林殷是住在隔壁巷弄的男生，比他们大两届，平日里对顾月酌颇为照顾，经常找顾月酌讨论学业上的事情。
沈云间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生硬：“喊他做什么？”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连忙调整了语气，装作随意地补充道，“咱们俩去多好，清净。
他要是想去，让他自己去呗，凑在一起多别扭。”
他才不想喊别人，他只想和顾月酌单独相处，只想把这样美好的时光，只留给他们两个人。
一想到顾月酌要和别人分享，他心里就莫名地不舒服，像有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异常强烈，让他有些烦躁。
顾月酌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多想，只是乖乖地点头：“好，那我不喊他了。”
他向来信任沈云间，也习惯了听他的话，沈云间说不好，他便不再坚持。
看着顾月酌乖乖进屋换衣服的背影，沈云间才缓缓松了口气，心里的烦躁渐渐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期待。
他靠在院中的石榴树上，看着顾月酌房间的窗户，嘴角忍不住扬起温柔的笑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顾月酌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也不知道这份超出“兄弟”界限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想护着顾月酌，想陪着顾月酌，想让顾月酌的笑容只为他绽放，想让顾月酌的身边，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
沈云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替顾月酌擦嘴角时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萦绕，细腻而柔软。
他忽然觉得，这个暑假，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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