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的雨，总带着股墨汁味。
林砚蹲在补经斋后院的残卷堆里，指尖捻起张烂得只剩半角的纸。
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来，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衫，也让那些泛黄的纸页软塌塌地粘在一起，散发出陈年霉味混合着潮湿的气息。
“林砚！
磨蹭什么？
这批残卷再不整理出来，晚上就别想领月钱！”
前堂传来王管事的呵斥，声音像块生锈的铁，刮得人耳朵疼。
林砚没应声，只是把那张残角小心翼翼地塞进竹筐里。
筐里己经堆了小半，大多是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书页，或是被墨渍糊住关键字句的残篇——这些都是镇上各家不要的废书，补经斋收来，偶尔能从里面挑出几页还能看的，卖给走江湖的算命先生，换几个铜板。
他今年十六，在补经斋当学徒满三年了。
三年前测灵根，测出个“西伪灵根缺火”，通俗点说，就是修炼起来比常人慢三倍，还偏偏缺了炼丹炼器最关键的火属性。
镇上的几大宗门连测都懒得细测，首接把他归为“无缘仙道”的凡俗。
要不是补经斋的墨老心善，他现在恐怕还在镇外的田埂上跟土坷垃较劲。
可在补经斋，“伪灵根”的身份同样是块抹不去的烙印。
核心学徒们跟着墨老学修复古籍的手艺，用着最好的灵墨和古刷，偶尔还能分到几页有灵气波动的残卷练手。
而他，只能在后院整理这些连废纸都不如的破烂，每月领两个铜板，勉强够买两个窝头。
“哟，林书痴，又在跟破烂较劲呢？”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林砚抬头，看见张平背着双手站在院门口，他是补经斋的核心学徒，五灵根齐全，平日里最爱拿林砚打趣。
张平脚边放着个锦盒，里面装着半锭泛着微光的墨——那是灵墨，修复古籍的关键材料，只有核心学徒才能分到。
林砚低下头，继续整理残卷。
跟张平这种人争辩，只会招来更多羞辱。
张平却不依不饶，走过来一脚踢翻了林砚的竹筐。
残页散落一地，被雨水泡得更烂了。
“我说你这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放着好好的力气活不干，非要在这破地方耗着。
就你这伪灵根，这辈子都别想摸到修炼的边，还指望从这些废纸里找出仙缘？”
林砚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他知道张平说的是实话。
三年来，他试过偷偷修炼镇上流传的粗浅心法，可丹田就像个漏底的葫芦，灵气刚聚起来就散了，连炼气一层都摸不到门槛。
“捡起来。”
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
“你说什么？”
张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废人，也敢跟我叫板？”
他抬脚就要踩那些残页，林砚猛地扑过去，用后背护住了散落的纸。
张平的脚悬在半空，随即冷笑一声：“行，有种。
你就抱着这些破烂过一辈子吧。”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晃了晃手里的锦盒，“对了，墨老刚分了批‘炼气残卷’，我打算用这锭灵墨修复试试，说不定下个月就能突破炼气三层了。
你呢？
继续跟你的废纸作伴？”
脚步声远去，林砚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把散落的残页一张张捡回竹筐，手指被碎纸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血珠，混着雨水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雨越下越大，后院墙角的破木箱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那是他存放“宝贝”的地方——一些他觉得或许还有用的残页，用油纸包着藏在里面。
林砚走过去，想把箱子往墙角推推，却不小心碰掉了箱底的一块木板。
一块巴掌大的东西从木板夹层里滚了出来，掉进泥水里。
林砚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
那是块灰扑扑的玉，形状不规则，表面蒙着层厚厚的污垢，像是块被人丢弃的废料。
他擦了擦上面的泥，玉身不算通透，却有种温润的质感，中间隐隐嵌着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滴凝固的血。
这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三年前爹临死前，把这玉塞给他，说“咱家祖上出过读书人，这玉或许能帮你”。
当时他只当是句安慰，随手塞在了箱底，早忘了还有这么个物件。
林砚把玉揣进怀里，贴身的温度让玉身渐渐暖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继续整理竹筐里的残卷。
当他拿起一张被墨渍糊住大半的纸时，怀里的玉突然微微发烫。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张纸。
原本被墨渍覆盖的地方，像是被清水洗过一样，隐约透出几行淡金色的字——“引气入体，需凝神静气，意守丹田，以津为引，循任督二脉……”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炼气心法？
他赶紧把纸凑到眼前，可那淡金色的字又模糊起来，重新被墨渍盖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砚愣了愣，又摸了摸怀里的玉，玉身的温度还在。
他再看向那张纸，这次集中精神盯着墨渍处，玉身更烫了些，淡金色的字再次浮现，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初阶炼气，忌急功近利，每日引气三次，每次三刻钟，待丹田有温热感，即为入门……”林砚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试过镇上所有能找到的炼气心法，要么残缺不全，要么晦涩难懂，从没有哪本像这样，把入门步骤写得如此清楚！
他颤抖着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墙角的破木箱前，翻出那些用油纸包着的残页。
他拿起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按刚才的方法盯着看——怀里的玉再次发烫，纸上的符号旁边，竟浮现出一行小字：“此为‘避水符’，以灵力催动，可避三尺内水流……”是真的！
这玉能看见残页上被掩盖的字！
林砚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把那块玉紧紧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暗红色纹路。
三年了，整整三年，他像个傻子一样被嘲笑，被排挤，以为自己这辈子真的只能跟这些残卷烂纸为伴。
可现在，希望突然就砸在了他的头上。
“爹，你没骗我……”他低声说，眼眶有些发热。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墨老的咳嗽声。
墨老是补经斋的掌柜，一个干瘦的老头，平日里总板着脸，对谁都没好脸色，却在他最开始被欺负时，偷偷塞给过他两个热馒头。
林砚赶紧把玉和那张炼气残卷藏好，端起竹筐往厨房走——他还得把这些整理好的残卷送到厨房，给灶膛当引火纸。
路过前堂时，他看见墨老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本线装书，眉头皱得紧紧的。
“掌柜的，整理好了。”
林砚低声说。
墨老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又落在他的手上。
林砚的手指刚才被划破了，还在渗血。
墨老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扔给他：“擦点药，别感染了。”
林砚接住瓷瓶，愣住了。
这是……止血的灵药，比他一个月的月钱还贵。
“谢……谢谢掌柜的。”
墨老哼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看书，却在林砚转身时，轻声说了句：“后院西墙根，明天会有批新的残卷送来，都是些从废书岭捡回来的破烂，你去看看吧。”
林砚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却见墨老己经重新沉浸在书里，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他握紧了手里的瓷瓶，又摸了摸怀里的玉和那张残卷，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田。
回到自己那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破桌的小屋，林砚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块玉和炼气残卷。
他按照玉显露出的文字，尝试着引气入体。
凝神静气，意守丹田……他盘膝坐在床上，按照心法所述，慢慢调整呼吸。
一开始，丹田没什么动静，他有些着急，想起心法里“忌急功近利”的提醒，又慢慢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玉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从玉身传来，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缓缓流向丹田。
丹田处，真的有了一丝温热感！
林砚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狂喜。
他能感觉到，那丝暖流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像一颗种子，在干涸的田地里扎下了根。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玉，玉身的暗红色纹路似乎比刚才亮了些。
而那张残卷上，淡金色的文字还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古老的秘密。
林砚深吸一口气，把玉重新贴身藏好。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的人生或许要不一样了。
补经斋的残卷堆里，藏着的可能不只是废纸。
而他这块不起眼的鉴古玉，或许真的能让他从这残卷堆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林砚的心里，却一片清明。
他拿出那张残卷，小心地抚平，又找来一张干净的纸，借着油灯的光，一字一句地把那些淡金色的文字抄录下来——这是他的第一本完整心法，也是他逆天改命的起点。
就在他抄到一半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口，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这补经斋，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他得到鉴古玉的事，能瞒多久？
他看向桌上那半瓶止血灵药，又想起墨老刚才那句话。
或许，这位刻薄的掌柜，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要多。
林砚把抄好的纸小心地折好，藏进床板下。
然后，他吹灭油灯，躺在床上，手却紧紧攥着怀里的鉴古玉。
明天，后院西墙根的新残卷。
他必须去看看。
夜色渐深，补经斋的前堂还亮着一盏灯。
墨老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窗外林砚小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画着些模糊的山脉轮廓，角落里写着三个字：废书岭。
“老林家的小子……希望你能走得比你爷爷远些。”
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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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这块不起眼的鉴古玉，或许真的能让他从这残卷堆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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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那张残卷，小心地抚平，又找来一张干净的纸，借着油灯的光，一字一句地把那些淡金色的文字抄录下来——这是他的第一本完整心法，也是他逆天改命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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