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绘画交流展”的开幕式，设在法租界靠近霞飞路的一处私人画廊。
这里原本是某个前清遗老的宅邸，如今被改造成了充满现代艺术气息的展览空间，中西合璧，倒也契合展览的主题。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画廊门口车马如龙，西装革履的绅士、旗袍摇曳的名媛、长衫布鞋的文人雅士，以及各国侨民、记者，络绎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淡淡的油彩气味。
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与人们的寒暄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孤岛”上海特有的、浮华而脆弱的社交图景。
奚梓涵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缎旗袍，领口缀着细小的珍珠，身段婀娜，气质出众。
她作为主办方之一的代表，周旋于宾客之间，言笑晏晏，应对得体。
但她的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入口处。
当云蓝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的心跳不易察觉地加快了一拍。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哔叽西装，熨帖挺括，领带是保守的暗红色条纹，与他沉稳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手中拿着一份请柬，脸上带着适度的、略带好奇的微笑，目光平和地扫视着展厅内的人群和画作。
他的出现，并不引人注目，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
奚梓涵端着酒杯，自然地迎了上去。
“云先生，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笑容温婉，伸出手。
“奚小姐亲自相邀，云某岂敢不来。”
云蓝宇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一触即分，礼节周到。
他的手掌干燥而稳定。
“而且，我对艺术一向很有兴趣，只是忙于俗务，难得有机会欣赏。”
“云先生过谦了。”
奚梓涵引着他向展厅内部走去，“这次展览汇集了不少名家作品，中西碰撞，很有意思。
尤其是几幅融合了国画写意和西洋透视法的作品，或许云先生会感兴趣。”
两人并肩走在挂满画作的走廊里。
奚梓涵扮演着尽职的解说者，不时对某幅画的技法、意境点评几句。
云蓝宇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内行而不尖锐的问题，显示出他并非对艺术一窍不通。
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画作上，似乎完全沉浸其中。
然而，奚梓涵敏锐地注意到，云蓝宇行走的路线很有讲究。
他并非随意浏览，而是似乎在不经意间，总是选择那些视野相对开阔，能够观察到展厅大部分角落，并且靠近出口或应急通道的位置停留。
他欣赏画作时，身体的角度也总是保持着一个既能观察画作，又能用余光扫视周围环境的姿态。
这是一种经过严格训练才会形成的本能——时刻保持对环境的控制力。
“云先生似乎对布局很在意？”
奚梓涵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目光落在面前一幅描绘苏州河风光的油画上。
画中的河水浑浊，船只往来，与现实中别无二致。
云蓝宇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做惯了生意，习惯了看看周遭，哪里人多，哪里清静，下意识的行为，让奚小姐见笑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将一个商人的精明与谨慎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展厅另一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位日本军官在主办方人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壮、留着仁丹胡的日军大佐，目光倨傲。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了几分，许多宾客的笑容变得勉强，交谈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云蓝宇的目光在那几位日本军官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自然地移开，重新落回面前的画作上，仿佛只是看到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但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将半边脸隐在了廊柱的阴影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再次被奚梓涵捕捉到。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避免被重点关注的本能。
“是日本驻沪陆军司令部的参谋官，”奚梓涵低声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主办方也是为了展览顺利，不得不邀请。”
“理解，理解。”
云蓝宇点点头，语气带着商人式的务实，“这世道，和气生财嘛。”
他端起侍者托盘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手指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然而，就在他举杯的瞬间，画廊顶部的枝形吊灯光线划过他的左手虎口。
奚梓涵的心猛地一紧——在那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抹极淡、却与周围皮肤质感略有不同的痕迹！
这一次，她看得更真切了些。
那不是粗糙的老茧，而是一片皮肤似乎更厚实、纹理更细密区域。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长期持枪摩擦留下的印记！
云蓝宇似乎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被旁边一幅风格狂放的抽象画吸引了过去，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理解其中的含义。
奚梓涵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凛然。
证据正在一点点累积。
这个云蓝宇，绝对有问题。
开幕式按流程进行，主办方致辞，嘉宾剪彩。
云蓝宇始终站在人群的中后部，安静地鼓掌，像一个标准的、来拓展人脉的商人。
期间，有几位相识的工商界人士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客气地寒暄几句，并未深谈。
酒会开始后，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奚梓涵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云蓝宇身边，去与其他宾客周旋。
但她始终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观察着云蓝宇的动向。
她看到云蓝宇与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学者模样的人交谈了片刻，两人似乎对某幅宋元时期的古画仿品讨论得很投入。
随后，他又与一位瑞士洋行的经理聊了聊最近的国际汇率波动。
他的交际圈符合他的身份，谈话内容也都在合理的范围内。
然而，奚梓涵注意到一个细节：在与那位瑞士经理交谈时，云蓝宇看似随意地将手中的酒杯换到了右手，而他的左手，则自然地插进了西裤口袋里。
这个动作本身很普通。
但结合他之前可能暴露虎口痕迹的举动，奚梓涵怀疑，这是一种有意识的遮掩。
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还是仅仅出于一贯的谨慎？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位侍者端着盛满香槟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时，不小心被一位匆忙后退的宾客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整个托盘连同上面的五六杯香槟，猛地向着云蓝宇和那位瑞士经理的方向倾覆过去！
惊呼声西起。
电光火石之间，云蓝宇的反应快得惊人，但又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他没有做出任何超出常人的、类似军事规避的动作，而是仿佛下意识地、动作略显仓促地向侧后方退了一步，同时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要扶一下那位失去平衡的侍者，或者格挡开飞来的酒杯。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金黄的酒液溅湿了云蓝宇的西装裤脚和皮鞋，也溅到了旁边那位瑞士经理的身上。
侍者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歉。
云蓝宇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愠怒，但很快又恢复了克制。
他摆了摆手，对侍者说了句“没关系，下次小心”，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狼藉的裤脚，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那位瑞士经理苦笑道：“看来今天运气不太好。”
他的整个反应，完全符合一个体面商人遭遇意外时的表现：有些狼狈，有些不满，但保持了基本的涵养。
然而，奚梓涵的心脏却在狂跳！
在刚才那片混乱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飞溅的酒杯和酒液吸引，但奚梓涵却清晰地看到，在云蓝宇向后撤步、伸出右手的同时，他的左手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从口袋里抽出，在身前极快地做了一个微小的、向下按压的动作，随即又迅速插回了口袋！
那个动作，绝非普通人遇到危险时下意识的抱头或挥舞，更像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在狭小空间内迅速稳定重心、并准备随时应对后续攻击的防御性战术动作！
其流畅性与爆发力，绝非一个普通商人所能拥有！
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他的左手始终尽可能地避开了酒液的溅射范围，尤其是虎口位置。
他是故意的？
还是纯粹的本能？
奚梓涵无法确定。
但云蓝宇在这次意外中暴露出的、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身体反应和控制力，让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云蓝宇，就是“影子”！
一个受过严格军事或特工训练，并且心智极其缜密、善于伪装的高手！
危机解除，工作人员迅速上前清理现场。
云蓝宇向奚梓涵投来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示意自己需要去整理一下衣物。
奚梓涵表示理解，看着他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背影依旧沉稳。
她站在原地，手中冰冷的酒杯几乎要被握出汗来。
画展依旧灯火辉煌，宾客们很快从这个小插曲中恢复过来，继续着他们的谈笑风生。
但在奚梓涵眼中，这浮华的场景背后，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她找到了目标，也确认了目标的危险性。
但如何接近他，如何获取他的真实身份和任务证据，如何在这险象环生的博弈中取胜？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而走向洗手间的云蓝宇，在关上隔间门的瞬间，脸上那丝无奈和愠怒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干燥洁净的左手虎口，眼神锐利如刀。
刚才那个意外，是真的意外，还是……又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
那个叫奚梓涵的女人，目光如影随形。
“她到底是谁?”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看来，光是被动隐藏，己经不够了。”
他需要主动出击，弄清楚这位“启明星”的真正目的，以及她背后，是否藏着那条致命的“蝮蛇”。
画展杀机，己悄然降临。
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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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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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出现，让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了几分，许多宾客的笑容变得勉强，交谈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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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避免被重点关注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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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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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梓涵的心猛地一紧——在那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抹极淡、却与周围皮肤质感略有不同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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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动作，绝非普通人遇到危险时下意识的抱头或挥舞，更像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在狭小空间内迅速稳定重心、并准备随时应对后续攻击的防御性战术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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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他的左手始终尽可能地避开了酒液的溅射范围，尤其是虎口位置。
他是故意的？
还是纯粹的本能？
奚梓涵无法确定。
但云蓝宇在这次意外中暴露出的、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身体反应和控制力，让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云蓝宇，就是“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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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蓝宇向奚梓涵投来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示意自己需要去整理一下衣物。
奚梓涵表示理解，看着他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背影依旧沉稳。
她站在原地，手中冰冷的酒杯几乎要被握出汗来。
画展依旧灯火辉煌，宾客们很快从这个小插曲中恢复过来，继续着他们的谈笑风生。
但在奚梓涵眼中，这浮华的场景背后，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她找到了目标，也确认了目标的危险性。
但如何接近他，如何获取他的真实身份和任务证据，如何在这险象环生的博弈中取胜？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而走向洗手间的云蓝宇，在关上隔间门的瞬间，脸上那丝无奈和愠怒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干燥洁净的左手虎口，眼神锐利如刀。
刚才那个意外，是真的意外，还是……又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
那个叫奚梓涵的女人，目光如影随形。
“她到底是谁?”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看来，光是被动隐藏，己经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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