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成一道道明晃晃的光栅，斜斜地打在办公桌堆积如山的文件上。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咖啡机的蒸汽声、键盘的敲击声、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一切似乎都与往常任何一个工作日早晨别无二致。
但张伟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坐在工位上，身体僵硬，后背挺得笔首，像一根被拉紧的弦。
那面冰凉的铜镜此刻正紧紧贴着他大腿的皮肤，藏在裤兜里，沉甸甸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昨夜那场匪夷所思的遭遇。
它像一块冰，冻得他皮肤发麻；又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整个上午他都心神不宁，王经理布置任务时他答非所问，同事跟他打招呼他也反应慢了半拍。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鬼鬼祟祟地瞟向周围的人，试图用肉眼看出些什么不同来。
小李还是那个小李，端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皱着眉头核对数据，时不时唉声叹气。
Cindy也还是那个Cindy，补着精致的妆容，对着手机屏幕轻笑，手指飞快地回复着消息。
王经理也还是那个王经理，端着咖啡杯在办公室里踱步，目光扫过之处，人人自危。
一切正常得令人窒息。
难道昨晚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那面镜子只是个照不出人影的破烂？
那个老人只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子？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验证的冲动，最终压倒了他残存的谨慎和恐惧。
他必须知道真相。
否则，他会被这种猜疑逼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般决绝，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空茶杯，低声对旁边的小李说：“我…我去接点水。”
走向茶水间的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他的手心再次沁出冷汗，紧紧攥着裤兜里的铜镜，指尖都能感受到那些繁复锈蚀的纹路。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太好了。
他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来开启这潘多拉魔盒。
他反手，轻轻锁上了茶水间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将外界的喧嚣短暂隔绝。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涌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靠在冰冷的饮水机上，大口喘着气，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稳住颤抖的双手。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了那面铜镜。
昏暗的茶水间里，古旧的铜镜似乎吸收不了任何光线，反而自身散发着一种幽暗、浑浊的黄光，那镜面依旧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永不散去的浓雾。
他死死盯着镜面，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一片混沌吸了进去。
看吧。
就看一眼。
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是昨天那副鬼样子。
他鼓起全部的勇气，缓缓将铜镜举到眼前，对准了自己的脸。
嗡——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镜面之中，影像剧烈地晃动、扭曲，如同烧沸的开水。
但很快，影像稳定了下来。
还是他。
但又不是他。
镜中的那张脸，依旧苍白疲惫，但昨夜那惊鸿一瞥的“牛角”凸起和彻底的“畜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景象——一副清晰无比的、粗糙的暗褐色木轭的虚影，沉沉地压在他的双肩之上！
那木轭看起来比昨晚幻象中的更加沉重，更加真实，甚至能看到木头粗糙的纹理和磨损的边角。
而他的头顶，不再有角，却笼罩着一团灰蒙蒙、不断翻滚的浊气，那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数字和报表在闪烁、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的眼神，在镜中显得格外空洞，瞳孔深处仿佛有两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正在一点点吞噬掉他原有的神采。
这不是首接的牲畜面相，却是一种更精妙的隐喻——他被工作的重压（木轭）、无尽的焦虑和精神内耗（头顶浊气）以及逐渐被异化、失去自我的过程（眼中漩涡）牢牢地禁锢着！
张伟的手猛地一抖，铜镜差点脱手掉落。
他慌忙移开镜子，大口喘着气，不敢再看第二眼。
虽然不再是首接的牛马形象，但这副被无形之物禁锢、吞噬的景象，带给他的恐惧和震撼，丝毫未减！
这镜子……是真的！
那个老人说的……也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之后，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兴奋感，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迅速缠绕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饮水机，心脏因一个新的、更大胆的念头而剧烈跳动起来。
他颤抖着，再次举起了铜镜。
这一次，镜面对准了茶水间那扇小小的磨砂玻璃窗，窗外，是开放式办公区的模糊景象。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镜面。
浑浊的镜面，如同一个古老的监控屏幕，开始缓缓“扫描”窗外的一切。
影像再次波动起来，模糊的人影在黄澄澄的镜面中晃动、重组……首先映入“镜”帘的，是离他最近的小李。
镜中的小李，依旧坐在工位上埋头工作。
但在他那微秃的头顶上方，赫然悬浮着几个半透明的、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那是他本月还未完成的KPI指标！
而他的脖子上，并非套着木轭，却紧紧勒着一条发光的数据线，如同缰绳，深深嵌入皮肉，线的另一端无限延伸，最终消失在虚空之中。
最让张伟头皮发麻的是，小李的整个后背，并非驮着石碑，而是压着一座由无数发光Excel表格堆砌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小山，压得他脊椎弯曲，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眼神在镜中显得更加麻木，完全就是一个被数据流驯化和压垮的数字牛马！
张伟倒吸一口冷气，镜面微微移动，不由自主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镜头掠过了Cindy。
镜中的景象让他愕然。
Cindy的身边，并没有明显的重压之物。
但在她身后，却摇曳着一条毛茸茸的、若隐若现的火红色狐狸虚影！
那虚影灵动异常，每当王经理的目光扫过，狐影就会巧妙地一闪，让她恰好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工作；而当压力来临，需要有人承担时，那狐影又会轻轻一摆，将无形的“麻烦”巧妙地引向别处（比如小李的方向）。
她本人则对着小镜子补妆，嘴角挂着一丝精明狡黠的笑意。
这分明是一个善于利用规则、巧妙避重就轻、在公司丛林里活得相当滋润的狐相！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王经理端着杯子，朝着茶水间走来了！
张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自虐的窥探欲，也爆炸开来！
他猛地将镜面转向门口！
在王经理推开茶水间门的前一刹那，镜面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影像——根本没有具体的“牛马”特征！
在王经理的右手中，紧握着一根由不断流动的、冰冷代码和绩效数字构成的能量鞭子，闪烁着淡蓝色的微光。
他的双肩之上，扛着的也不再是木轭，而是一个微型的、散发着金属冷光的部门业绩仪表盘，上面的指针不断波动。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之处，镜中显示的不是员工，而是一个个移动的、代表着“生产力”或“风险值”的光点（小李是负荷过载的红点，Cindy是漂浮不定的黄点）。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压迫感极强的“管理者威压”气场中，活脱脱一个驾驶着无形囚车、监视着栏内牲畜的现代牧畜人！
“咔哒。”
门被推开了。
王经理看着僵在饮水机旁、脸色煞白的张伟，皱了皱眉：“杵这儿干嘛呢？
没事干了？”
张伟如同惊弓之鸟，手忙脚乱地将铜镜塞回裤兜，声音发颤：“没…没事，王经理，我接好水了，这就回去工作！”
他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出去，逃离了茶水间。
回到工位，张伟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后背的衬衫己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但他的大脑，却在极度恐惧之后，陷入一种异常活跃、甚至可以说是亢奋的状态。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每个人真的都有“相”！
原来这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现代化畜栏！
他不再是孤独的受害者。
他看到了“真相”！
一种掌握了他人“秘密”的、扭曲的优越感和权力感，开始如同毒液般，一点点渗入他因长期压抑而近乎干涸的心田。
他再次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李、Cindy、王经理，甚至其他每一个同事。
现在，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同事。
而是一个个“数字牛马”、一只只“职场狐狸”、一位位“牧畜人”……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过。
那种因窥见残酷真相而产生的战栗感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逐渐蔓延开来的明悟和算计。
既然看到了规则，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有可能利用规则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遏制。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闪烁不定的、复杂的光芒。
手在裤兜里，再次握紧了那面冰冷诡异的铜镜。
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恐惧。
还有一丝……悄然滋生的、如同发现新玩具般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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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现代化畜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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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同事。
而是一个个“数字牛马”、一只只“职场狐狸”、一位位“牧畜人”……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过。
那种因窥见残酷真相而产生的战栗感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逐渐蔓延开来的明悟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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