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之忆

我握住青梧公馆铜制门把手的瞬间，左眼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暴雨在身后织成密密的银帘，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门廊处剥落的漆面，一只黑尾凤蝶正伏在蛛网上挣扎。

程澈举着摄像机跟在我身后，薄荷糖的清凉气息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

"黎教授，这栋宅子都荒废二十年了，校方怎么会突然......"年轻助教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的指尖触到了门把上某个凹凸的刻痕，1943年的梅雨气息突然漫过视网膜。

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少女踉跄着倒退，发梢扫过铜把手时甩落一串血珠。

檀木楼梯在视野中急速倾斜，雕花栏杆擦过手背的触感真实得令人作呕。

"当心！

"程澈抓住我的胳膊时，我正跪倒在积灰的大理石地面上。

手电筒滚到墙角，光束照亮壁炉上方残缺的镜面。

镜中本该映出我们身影的位置，此刻只有两团模糊的灰雾在晃动。

"镜子有问题。

"我扶着酸胀的太阳穴起身，旗袍少女坠楼时骨骼碎裂的脆响还在耳蜗里回荡，"去二楼看看。

"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转过二楼转角时，程澈口袋里掉出张薄荷糖纸，锡箔在黑暗中闪过转瞬即逝的银光。

我弯腰去捡的刹那，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穿着绣花鞋在打蜡地板上小跑。

"上面有人？

"程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的手电光束刺破三楼的黑暗，二十年前的阳光突然从雕花窗棂间涌进来。

穿白袜黑鞋的女学生们抱着书本穿过走廊，玻璃窗上的雨痕逆流着升上天空。

那个瞬间我清晰看见她们胸前的铭牌——圣玛利亚女中，民国三十二年。

"教授？

您脸色好差。

"程澈的声音忽近忽远。

我死死攥住口袋里的青铜怀表，表壳上家族徽章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当啷一声，留声机的唱针突然落在空转的唱片上，喑哑的杂音惊散了那些游荡在时光缝隙中的虚影。

浴室的门在我面前自行开启。

梳妆镜蒙着厚厚的灰尘，但当我的手电光扫过镜面时，一道崭新的裂痕正在玻璃深处蜿蜒生长。

镜中本该映出我面容的位置，此刻浮现的是报纸讣告的一角，繁体铅字洇着水渍："圣玛利亚女中李晚晴女士于民国三十二年六月七日香消玉殒......"瓷砖缝隙里渗出冰冷的雾气，我听到程澈在走廊那头惊呼。

转身时余光瞥见镜中有黑影掠过，等冲到楼梯口才发现，所有房间的门都消失了。

本该是门的位置只剩下平滑的墙面，墙纸上民国时期的海棠花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找面镜子！

"我冲着呆立当场的助教喊道，"这些房间是通过镜面......"头顶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我们冲上三楼时，发现所有窗户都完好无损，唯有浴室那面裂开的梳妆镜洒了满地碎片。

在镜框与墙面的夹缝里，半张泛黄的《申报》正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

拾起报纸的瞬间，1943年的梅雨再次淹没感官。

我看见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少女站在镜子前，她左腕戴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青铜怀表。

当她把讣告剪报塞进镜框背面时，鲜血正从撕裂的虎口滴落在民国三十二年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