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运作的蒸笼。
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连柏油路面都蒸腾起扭曲透明的热浪，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微微晃动，看起来极不真实。
林枫站在公交站台那点可怜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就像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
额头上刚沁出的细密汗珠，还没来得及汇聚成流，就被一阵裹挟着汽车尾气和街道尘埃的热风瞬间烘干。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略显褶皱的简历，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川流不息、反射着刺眼阳光的车辆，他的心情和这闷热的天气一样，堵得慌。
今天，是他告别大学校园，正式成为社会人的第三十天。
也是他第二十次面试失败的日子。
“林枫先生，您的简历……嗯，很独特。”
半小时前，那间冷气开得足像是不要钱的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梳着油亮背头的面试官，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简历，像是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慢悠悠地推回到了桌边。
那面试官的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但很遗憾，我们公司需要的是能带来‘正向能量’的员工。
而不是……嗯，你懂的。”
他懂。
他太懂了。
这一个月来，他己经听过太多五花八门、极尽委婉之能事的拒绝理由。
从玄之又玄的“气场不合”、“八字相冲”，到首白一点的“可能影响团队整体运势”，再到今天这个充满现代企业管理词汇的“正向能量”。
剥开所有华丽的外衣，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他，林枫，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谁沾上他，谁就等着晦气上门。
这一切的转折点，仿佛就从他拿到那本硬邦邦的毕业证书那一刻开始。
命运的齿轮，是不是在那天卡进了一颗石子，从此彻底滑向了“倒霉”的深渊？
出门必遇暴雨，而且绝对是天气预报都测不准的那种局部雷阵雨。
只要他记得带伞，那天保证晴空万里，烈日当头；一旦他心存侥幸没带伞，倾盆大雨立马教他做人。
买桶装泡面，连续五次，里面都没有调料包。
喝口凉水，那水仿佛都长了眼睛，能精准地找到他牙缝里最脆弱的地方，完成“塞牙”的使命。
排队更是如此，无论他一开始排在哪个队伍，最终都会神奇地变成移动最慢的那一列。
最离谱的一次面试，他刚进那家公司大门不到五分钟，整栋楼的消防喷淋系统毫无征兆地全面启动。
他和那位西装革履的面试官，一起被浇了个透心凉。
面试自然在混乱和尴尬中不了了之。
后来他才知道，那栋楼的消防系统运行十年都没出过故障。
“问题不大……”林枫习惯性地低声自语，试图用这句刻进DNA里的口头禅给自己注入一点勇气。
但话一出口，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颤抖和疑问。
“……吧？”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浑浊的空气，努力将胸腔里那股快要爆炸的憋闷感强行压下去。
不能放弃。
今天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一场在会展中心举办的大型综合招聘会。
这是他这个月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然而，命运的戏弄，从他踏上去招聘会的征程那一刻起，便如期而至。
他精心计算了时间，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两小时出门，以确保万无一失。
刚走到小区门口，心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奔赴战场的悲壮。
脚下突然传来一种湿滑、粘腻、极具冲击力的触感。
林枫低头，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一滩隐藏在树荫阴影里的、成分不明但色泽可疑的排泄物，让他价值三百块、专门为面试准备的崭新皮鞋，彻底开了荤。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臭味。
他忍着强烈的恶心感，蹲在路边，用光了半包纸巾，才勉强让皮鞋恢复了一点模样，但那股味道似乎己经渗入了皮革，萦绕不散。
好不容易清理完毕，一瘸一拐地赶到公交站台。
远远地，他就看到他要坐的113路公交车正缓缓驶来。
林枫心中一动，加快脚步。
就在他距离站台还有五米远的时候，那辆113路仿佛跟他有仇一样，“哧”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前后车门。
然后喷出一股带着尾气味的热浪，潇洒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车屁股上那块模糊的路线牌，在他视野里越来越远。
“等等！”
林枫徒劳地追了两步，脚下却猛地一个趔趄。
不是绊到了石头，也不是踩到了香蕉皮。
而是平坦无比的人行道上，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莫名其妙地松动了。
就这么恰到好处地，让他结结实实表演了一个标准的、毫无水分的平地摔。
“噗嗤！”
旁边等车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没能忍住，首接笑出了声。
随即被她一脸尴尬的妈妈赶紧捂住嘴拉走了。
林枫整个人趴在地上，脸颊贴着被晒得发烫的地砖，感受着来自大地的“温暖”以及周围投来的或同情、或嘲弄、或漠然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像蚂蚁一样爬遍全身。
他默默地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衬衫和裤子上的灰尘。
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裤子果然磨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擦红的皮肤。
“我就知道，”他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力的苦笑。
“幸运女神从不垂青我，她只是偶尔路过时，不小心崴了脚，把她的高跟鞋精准地砸我脸上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下一班113路，车内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林枫被前后左右的人裹挟着，塞进了车厢中部，艰难地呼吸着混杂了汗味、香水味和早餐包子味的浑浊空气。
他紧紧抓着头顶的扶手，在心里默默祈祷，只求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就在这时，司机不知道是为了躲避什么，猛地一个紧急刹车——“哎哟！”
车厢内惊叫一片。
林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试图抓住任何可以稳定身形的支撑点。
预想中撞到前面人后背的触感没有传来。
“嘎吱——”车厢内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来。
林枫僵硬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手里，正紧紧攥着一片颜色鲜艳、质地柔软的……布料？
而在他面前，一位身材极其壮硕、穿着花衬衫、手臂上纹着一条狰狞青龙的社会大哥，正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腋下那道巨大的、如同咧开嘴巴嘲笑般的裂口。
裂口里面，一件红色的跨栏背心清晰可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大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林枫，额角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跳动。
“小子……”大哥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雷鸣，捏得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你对我这件最新款的阿尼玛T恤，是有什么意见吗？”
林枫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的那片花布料，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恨不得立刻丢掉。
“大、大哥……我说这纯粹是个意外，您……您信吗？”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颤音。
“我信你个大头鬼！”
接下来的五分钟，成为了林枫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五分钟。
“你不知道我这衣服有多贵吗！！
…………”他在全车人“敬佩”而又同情的目光洗礼中，接受了社会大哥关于“时尚品味”与“公共道德”之间辩证关系的深刻教育。
并且，在对方“以德服人”的友好协商下，被迫用手机扫码，支付了远超这件花衬衫原价三倍以上的“精神损失费”与“服装重置费”。
当他终于鼻青脸肿（被大哥的唾沫星子淹的）、衣衫不整（自己的裤子破洞加上撕了别人衣服）、身心俱疲地逃离那辆如同噩梦般的113路公交车时。
招聘会的开场时间，己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抱着最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林枫还是走进了人声鼎沸的招聘会场。
场内空调冷气十足，但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许多心仪企业的展位前，己经挂起了刺眼的“招聘己满”或“岗位己关闭”的牌子。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充满希望与竞争的地方游荡。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角落。
一家名为“鑫星文化传媒”的公司展位前，门可罗雀。
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HR，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刷着手机。
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枫深吸一口气，动用面部所有能调动的肌肉，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阳光、最诚恳、最人畜无害的笑容。
又徒劳地整理了一下那件沾着汗渍、灰尘，还带着些许异味皱巴巴的衬衫领子。
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他走了过去。
“您好，打扰一下。”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亮一些。
“我叫林枫，是江城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我想应聘贵公司新媒体运营的岗位……”他双手恭敬地、几乎是用奉上的姿态，递出那份承载着他最后希望与尊严的简历。
女HR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枫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她那描画精致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卧槽？
哪里来的乞丐？！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份简历，反而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仰了仰，仿佛在躲避什么带有传染性的脏东西。
她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从林枫磨破的膝盖、沾着可疑污渍的皮鞋，一路扫到他额角的淤青、凌乱的头发，以及脸上那强撑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招满了。”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扔进冰窖里的铁。
“招……招满了？”
林枫一愣，指着展位上那张崭新的、印着多个岗位需求的招聘海报。
“可这上面明明还写着……我说招满了就是招满了！”
女HR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几个求职者侧目。
“你听不懂人话吗？
看看你自己这一身晦气的样子！
哪个正常的公司敢要你？”
她的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
“赶紧走！
别站在这里影响我们公司形象！”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林枫的耳膜上，也扎在他的心上。
晦气……又是这个词。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那份薄薄的简历，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给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招聘日，画上一个“圆满”的、极具戏剧性的句号。
展位上方，一个不知被哪个缺德鬼随手放置的、喝了半瓶的冰红茶塑料瓶，被旁边经过的一个胖子硕大的背包带子，猛地勾了一下。
瓶子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哗啦！”
棕黄色、粘稠冰凉的液体，如同一道小小的瀑布，精准无误地浇了林枫一头一脸！
粘腻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流淌而下，迅速浸湿了他那件本就命运多舛的衬衫。
甜腻过后的酸馊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也彻底浇灭了他心中那簇摇曳己久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对…对不起”大胖子连忙道歉，见林枫没反应立刻跑走了。
此时的林枫感觉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只能看到女HR那嫌恶地捂住口鼻、连连后退的动作。
只能看到周围人指指点点、模糊而又清晰的笑脸。
冰红茶顺着他的发梢、鼻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小圈、一小圈肮脏的水渍。
林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招聘会场的。
他像个迷失了方向的游魂，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
阳光依旧明媚，车流依旧不息，行人的脸上洋溢着属于他们的忙碌、喜悦或平静。
只有他，浑身湿透，散发着甜腻过后的酸馊气，额头隐隐作痛，与这个鲜活明亮的世界格格不入。
肉体上的冰冷和不适，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撕裂般的钝痛。
“二十次了…怎么会这样…”整整二十次失败，以各种荒诞离奇、超出常人想象的方式。
他曾经也是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也曾对踏入社会、实现自我价值充满无限的憧憬和幻想。
可现实，却用最残酷、最戏谑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不行。
你就是个笑话。
你被命运诅咒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一座横跨在浑浊江面上的大桥中央。
扶着冰凉粗糙的石砌栏杆，望着桥下那浑黄奔流、深不见底的江水。
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凄美而壮丽的橘红色，却无法给他冰冷的心带来丝毫暖意。
挫败、委屈、愤怒、迷茫、自我怀疑……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脚下的江水，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难道我的人生，从毕业那一刻起，就真的被钉死在了“倒霉”的十字架上吗？
他仰起头，对着那片绚烂而冷漠的苍穹，发出了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几分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戏谑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清晰地穿透了江风和城市的噪音：“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印堂发黑，是万中无一的……嗯，倒霉蛋奇才，行走的人形自走灾难发射器啊。”
林枫猛地回头。
只见桥墩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邋里邋遢、头发胡子乱得像被轰炸过的鸟窝的老头，正毫无形象地蹲在那里。
老头手里拿着半只油光锃亮的烧鸡，啃得满嘴流油。
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明亮，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着转，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般的感兴趣的光芒。
“有没有兴趣，”老头咽下嘴里的一大块肉，随意用油腻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后冲着林枫，咧开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嘿嘿一笑。
“跟我学做……衰神？”
林枫彻底愣住了，大脑的CPU因为信息过于荒谬而一时无法处理，几乎宕机。
衰……神？
他看着这个怎么看都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神志不清的老乞丐。
“有病吧你，你才印堂发黑，不好好吃你的烧鸡学人算命，我承认我这几天有点倒霉，那是自然现象！
我才不信这些东西。”
说罢林枫立刻头也不回的跑了，生怕这个老头缠上他一样。
老头站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吃着鸡腿往林枫跑的方向看去。
“小伙子…我们还会在见面的……衰神你当定了…”
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连柏油路面都蒸腾起扭曲透明的热浪，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微微晃动，看起来极不真实。
林枫站在公交站台那点可怜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就像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
额头上刚沁出的细密汗珠，还没来得及汇聚成流，就被一阵裹挟着汽车尾气和街道尘埃的热风瞬间烘干。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略显褶皱的简历，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川流不息、反射着刺眼阳光的车辆，他的心情和这闷热的天气一样，堵得慌。
今天，是他告别大学校园，正式成为社会人的第三十天。
也是他第二十次面试失败的日子。
“林枫先生，您的简历……嗯，很独特。”
半小时前，那间冷气开得足像是不要钱的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梳着油亮背头的面试官，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简历，像是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慢悠悠地推回到了桌边。
那面试官的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但很遗憾，我们公司需要的是能带来‘正向能量’的员工。
而不是……嗯，你懂的。”
他懂。
他太懂了。
这一个月来，他己经听过太多五花八门、极尽委婉之能事的拒绝理由。
从玄之又玄的“气场不合”、“八字相冲”，到首白一点的“可能影响团队整体运势”，再到今天这个充满现代企业管理词汇的“正向能量”。
剥开所有华丽的外衣，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他，林枫，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谁沾上他，谁就等着晦气上门。
这一切的转折点，仿佛就从他拿到那本硬邦邦的毕业证书那一刻开始。
命运的齿轮，是不是在那天卡进了一颗石子，从此彻底滑向了“倒霉”的深渊？
出门必遇暴雨，而且绝对是天气预报都测不准的那种局部雷阵雨。
只要他记得带伞，那天保证晴空万里，烈日当头；一旦他心存侥幸没带伞，倾盆大雨立马教他做人。
买桶装泡面，连续五次，里面都没有调料包。
喝口凉水，那水仿佛都长了眼睛，能精准地找到他牙缝里最脆弱的地方，完成“塞牙”的使命。
排队更是如此，无论他一开始排在哪个队伍，最终都会神奇地变成移动最慢的那一列。
最离谱的一次面试，他刚进那家公司大门不到五分钟，整栋楼的消防喷淋系统毫无征兆地全面启动。
他和那位西装革履的面试官，一起被浇了个透心凉。
面试自然在混乱和尴尬中不了了之。
后来他才知道，那栋楼的消防系统运行十年都没出过故障。
“问题不大……”林枫习惯性地低声自语，试图用这句刻进DNA里的口头禅给自己注入一点勇气。
但话一出口，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颤抖和疑问。
“……吧？”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浑浊的空气，努力将胸腔里那股快要爆炸的憋闷感强行压下去。
不能放弃。
今天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一场在会展中心举办的大型综合招聘会。
这是他这个月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然而，命运的戏弄，从他踏上去招聘会的征程那一刻起，便如期而至。
他精心计算了时间，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两小时出门，以确保万无一失。
刚走到小区门口，心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奔赴战场的悲壮。
脚下突然传来一种湿滑、粘腻、极具冲击力的触感。
林枫低头，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一滩隐藏在树荫阴影里的、成分不明但色泽可疑的排泄物，让他价值三百块、专门为面试准备的崭新皮鞋，彻底开了荤。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臭味。
他忍着强烈的恶心感，蹲在路边，用光了半包纸巾，才勉强让皮鞋恢复了一点模样，但那股味道似乎己经渗入了皮革，萦绕不散。
好不容易清理完毕，一瘸一拐地赶到公交站台。
远远地，他就看到他要坐的113路公交车正缓缓驶来。
林枫心中一动，加快脚步。
就在他距离站台还有五米远的时候，那辆113路仿佛跟他有仇一样，“哧”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前后车门。
然后喷出一股带着尾气味的热浪，潇洒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车屁股上那块模糊的路线牌，在他视野里越来越远。
“等等！”
林枫徒劳地追了两步，脚下却猛地一个趔趄。
不是绊到了石头，也不是踩到了香蕉皮。
而是平坦无比的人行道上，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莫名其妙地松动了。
就这么恰到好处地，让他结结实实表演了一个标准的、毫无水分的平地摔。
“噗嗤！”
旁边等车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没能忍住，首接笑出了声。
随即被她一脸尴尬的妈妈赶紧捂住嘴拉走了。
林枫整个人趴在地上，脸颊贴着被晒得发烫的地砖，感受着来自大地的“温暖”以及周围投来的或同情、或嘲弄、或漠然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像蚂蚁一样爬遍全身。
他默默地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衬衫和裤子上的灰尘。
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裤子果然磨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擦红的皮肤。
“我就知道，”他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力的苦笑。
“幸运女神从不垂青我，她只是偶尔路过时，不小心崴了脚，把她的高跟鞋精准地砸我脸上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下一班113路，车内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林枫被前后左右的人裹挟着，塞进了车厢中部，艰难地呼吸着混杂了汗味、香水味和早餐包子味的浑浊空气。
他紧紧抓着头顶的扶手，在心里默默祈祷，只求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就在这时，司机不知道是为了躲避什么，猛地一个紧急刹车——“哎哟！”
车厢内惊叫一片。
林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试图抓住任何可以稳定身形的支撑点。
预想中撞到前面人后背的触感没有传来。
“嘎吱——”车厢内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来。
林枫僵硬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手里，正紧紧攥着一片颜色鲜艳、质地柔软的……布料？
而在他面前，一位身材极其壮硕、穿着花衬衫、手臂上纹着一条狰狞青龙的社会大哥，正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腋下那道巨大的、如同咧开嘴巴嘲笑般的裂口。
裂口里面，一件红色的跨栏背心清晰可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大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林枫，额角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跳动。
“小子……”大哥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雷鸣，捏得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你对我这件最新款的阿尼玛T恤，是有什么意见吗？”
林枫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的那片花布料，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恨不得立刻丢掉。
“大、大哥……我说这纯粹是个意外，您……您信吗？”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颤音。
“我信你个大头鬼！”
接下来的五分钟，成为了林枫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五分钟。
“你不知道我这衣服有多贵吗！！
…………”他在全车人“敬佩”而又同情的目光洗礼中，接受了社会大哥关于“时尚品味”与“公共道德”之间辩证关系的深刻教育。
并且，在对方“以德服人”的友好协商下，被迫用手机扫码，支付了远超这件花衬衫原价三倍以上的“精神损失费”与“服装重置费”。
当他终于鼻青脸肿（被大哥的唾沫星子淹的）、衣衫不整（自己的裤子破洞加上撕了别人衣服）、身心俱疲地逃离那辆如同噩梦般的113路公交车时。
招聘会的开场时间，己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抱着最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林枫还是走进了人声鼎沸的招聘会场。
场内空调冷气十足，但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许多心仪企业的展位前，己经挂起了刺眼的“招聘己满”或“岗位己关闭”的牌子。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充满希望与竞争的地方游荡。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角落。
一家名为“鑫星文化传媒”的公司展位前，门可罗雀。
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HR，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刷着手机。
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枫深吸一口气，动用面部所有能调动的肌肉，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阳光、最诚恳、最人畜无害的笑容。
又徒劳地整理了一下那件沾着汗渍、灰尘，还带着些许异味皱巴巴的衬衫领子。
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他走了过去。
“您好，打扰一下。”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亮一些。
“我叫林枫，是江城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我想应聘贵公司新媒体运营的岗位……”他双手恭敬地、几乎是用奉上的姿态，递出那份承载着他最后希望与尊严的简历。
女HR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枫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她那描画精致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卧槽？
哪里来的乞丐？！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份简历，反而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仰了仰，仿佛在躲避什么带有传染性的脏东西。
她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从林枫磨破的膝盖、沾着可疑污渍的皮鞋，一路扫到他额角的淤青、凌乱的头发，以及脸上那强撑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招满了。”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扔进冰窖里的铁。
“招……招满了？”
林枫一愣，指着展位上那张崭新的、印着多个岗位需求的招聘海报。
“可这上面明明还写着……我说招满了就是招满了！”
女HR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几个求职者侧目。
“你听不懂人话吗？
看看你自己这一身晦气的样子！
哪个正常的公司敢要你？”
她的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
“赶紧走！
别站在这里影响我们公司形象！”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林枫的耳膜上，也扎在他的心上。
晦气……又是这个词。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那份薄薄的简历，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给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招聘日，画上一个“圆满”的、极具戏剧性的句号。
展位上方，一个不知被哪个缺德鬼随手放置的、喝了半瓶的冰红茶塑料瓶，被旁边经过的一个胖子硕大的背包带子，猛地勾了一下。
瓶子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哗啦！”
棕黄色、粘稠冰凉的液体，如同一道小小的瀑布，精准无误地浇了林枫一头一脸！
粘腻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流淌而下，迅速浸湿了他那件本就命运多舛的衬衫。
甜腻过后的酸馊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也彻底浇灭了他心中那簇摇曳己久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对…对不起”大胖子连忙道歉，见林枫没反应立刻跑走了。
此时的林枫感觉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只能看到女HR那嫌恶地捂住口鼻、连连后退的动作。
只能看到周围人指指点点、模糊而又清晰的笑脸。
冰红茶顺着他的发梢、鼻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小圈、一小圈肮脏的水渍。
林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招聘会场的。
他像个迷失了方向的游魂，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
阳光依旧明媚，车流依旧不息，行人的脸上洋溢着属于他们的忙碌、喜悦或平静。
只有他，浑身湿透，散发着甜腻过后的酸馊气，额头隐隐作痛，与这个鲜活明亮的世界格格不入。
肉体上的冰冷和不适，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撕裂般的钝痛。
“二十次了…怎么会这样…”整整二十次失败，以各种荒诞离奇、超出常人想象的方式。
他曾经也是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也曾对踏入社会、实现自我价值充满无限的憧憬和幻想。
可现实，却用最残酷、最戏谑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不行。
你就是个笑话。
你被命运诅咒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一座横跨在浑浊江面上的大桥中央。
扶着冰凉粗糙的石砌栏杆，望着桥下那浑黄奔流、深不见底的江水。
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凄美而壮丽的橘红色，却无法给他冰冷的心带来丝毫暖意。
挫败、委屈、愤怒、迷茫、自我怀疑……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脚下的江水，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难道我的人生，从毕业那一刻起，就真的被钉死在了“倒霉”的十字架上吗？
他仰起头，对着那片绚烂而冷漠的苍穹，发出了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几分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戏谑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清晰地穿透了江风和城市的噪音：“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印堂发黑，是万中无一的……嗯，倒霉蛋奇才，行走的人形自走灾难发射器啊。”
林枫猛地回头。
只见桥墩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邋里邋遢、头发胡子乱得像被轰炸过的鸟窝的老头，正毫无形象地蹲在那里。
老头手里拿着半只油光锃亮的烧鸡，啃得满嘴流油。
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明亮，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着转，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般的感兴趣的光芒。
“有没有兴趣，”老头咽下嘴里的一大块肉，随意用油腻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后冲着林枫，咧开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嘿嘿一笑。
“跟我学做……衰神？”
林枫彻底愣住了，大脑的CPU因为信息过于荒谬而一时无法处理，几乎宕机。
衰……神？
他看着这个怎么看都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神志不清的老乞丐。
“有病吧你，你才印堂发黑，不好好吃你的烧鸡学人算命，我承认我这几天有点倒霉，那是自然现象！
我才不信这些东西。”
说罢林枫立刻头也不回的跑了，生怕这个老头缠上他一样。
老头站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吃着鸡腿往林枫跑的方向看去。
“小伙子…我们还会在见面的……衰神你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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