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长公主托病不见客,也正好合了那些只想走个过场的人的心思。
大梁孝道为先,注重礼数,评判一个人的优劣不在于其人能力如何,而在于对其父母与兄弟姐妹的态度。
大梁的官员无论内里如何,对外都是一致的尊老爱幼,护妻庇子。
否则,被人针对时翻起账来,就不是摘掉乌纱帽那么简单了。
这日昭阳殿迎来一位友客。
“静珠。”
静珠从日常事务抽身,对来人展颜,欠身行礼,回道:“封小姐。”
封千千道:“不必多礼。
长公主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劳小姐挂心,殿下好多了。”
“那我看看殿下去。”
封千千多日没见常乐,本就想得紧,场面话说了就提着裙摆上台阶,往寝宫走。
“等等,封小姐,殿下她还没醒。”
静珠连忙追上去。
“不碍事不碍事,我可以进去等着殿下醒过来。”
“这……”封千千身份尊贵,静珠不敢硬拦,小跑几步堵在寝宫门口,张开手臂挡着人,“封小姐,您还是先去前堂等等吧,殿下休息时不喜欢被人打扰。”
“静珠。”
封千千将她的手臂压下来,顺势抓着,面带笑意,语气轻松,“我跟殿下什么交情呀,她不会怪我的,你放心吧,啊,我有分寸。”
话毕,封千千就迅速从一边溜进去。
人进了里面,静珠也不敢再出声劝,怕吵醒喝了药刚睡着不久的常乐,只能无奈地跟在封千千身后,在角落站着候命。
封千千进了内室就轻手轻脚的,悄悄坐在床边,看着常乐苍白的面色,眼里的心疼流淌而出,柳眉拧了起来。
“殿下……”她喃喃出声,轻而再轻,情不自禁地想去抚常乐的脸。
手伸到半路,就被一只纤长的手给抓住了腕子。
睁开的眸子沉得见不到底,又阴又狠地盯着封千千,仿佛潜伏在暗处盯着猎物的狼王,下一秒就能暴起撕碎她。
封千千心里陡然一寒,生出非常强烈的逃跑欲望,肢体瞬间僵硬。
“殿……殿下……”眼皮一合一掀,那双狭长的眸子又恢复成往日那般冷清的模样,熟悉的悲悯感重现眉眼间。
好似刚刚那一眼就是封千千的错觉。
常乐困倦道:“你怎么来了?
没人事先通报吗?”
封千千好一会儿才找回吓飞的神魂,嗓子发涩道:“我……我想让殿下多睡会儿……就没让静珠叫醒你。”
常乐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缓了缓,松开藏在被窝里的匕首,撑起身子坐起来,唤道:“静珠。”
“在,殿下。”
“替本宫梳妆。”
封千千起身让开空位,欠身道:“殿下,千千先出去了。”
静珠扶着常乐下床,常乐一眼也不看她,淡声回她,“嗯,你去外室候着吧,往后就不要随意进出内室了。”
封千千心里一紧,抿抿唇,眼眶在尾声落时湿润,稍微一眨就能落下泪来。
“是,千千逾矩了。”
她低着头碎步出室,小幅度地抬起手臂拭了拭泪水。
常乐换了身素色的衣裳,静雅出尘。
她明白封千千的性格,天真热情,不谙世事,被宠爱的千金小姐仗着多年的情分确实会少了规矩。
静珠站在常乐身后替她束发,乌黑柔顺的长发束起一半,用步摇和花发钗装饰。
“往后,”常乐瞧着镜中的自己,拿起桌上的尾饰递给静珠,“任何人出入昭阳宫都得通传。”
静珠心一跳,听出常乐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心下略松,手稳稳地插好尾饰,应道:“是。”
常乐的意思是要收回年少时给予封千千的特权了。
友客友客,虽友但客,友为情,客为本分,主次应明。
静候常乐梳妆更衣时,封千千己经从常乐的冷漠中缓过来,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敢多说,只是在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冲动。
“殿下。”
封千千对出来的常乐行礼,等常乐落座之后自己才跟着坐下。
“殿下试试这个吧,是天锦阁新出的糕点,我排了好久才排到的呢。”
封千千将一盘精致的糕点推过去,小心地觑着常乐的脸色,“我问过了,这个没有加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人也可以吃的。”
常乐对她露出点笑,“有心了。”
“没有没有。”
封千千也跟着笑,“殿下肯赏脸吃,是千千的福气。”
常乐捏起一块送进嘴里,松软细腻,入口即化,口腔瞬间弥漫春花的香气,让常乐的眉眼松了松,流露出不多的兴致。
封千千一首盯着常乐看,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让封千千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悦,笑得更开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那个吃糕点的人。
“你今日来,是为探望本宫?”
封千千点点头,“爹爹说殿下突发急病,己经几日不出宫门,千千心里急,递给昭阳殿的拜帖今日才回了话,这才……”她话越说越小声,“一时情急,闯了殿下的寝宫。”
封千千起身行礼,面上是全然的自责神色,瞧不出作假的成分,话也诚恳,“千千有罪,殿下罚我吧!”
常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笑着扶起她,“本宫知你性情,起来吧。”
没说怪不怪罪,也没谈原不原谅,常乐轻飘飘地揭过这件事,却让封千千更加难耐,在心里反复猜测常乐的心思。
杏枝上了温热的茶,替主子和客人各斟一杯,退至一旁。
“楼主近日如何?”
常乐端起那杯茶,小酌一口,浓郁的茶香取代了花香散去后的甜腻,“试试吧,父皇差人送来的新茶叶。”
“谢殿下。”
封千千喜甜,茶的苦味她品不来,一小口便皱了脸,看到常乐品赏的样子又强装自己也喜欢的模样,一狠心仰头喝完一整杯,迅速吃了块糕点压了压味。
“家父一切都好,谢殿下挂心。
就是整日忙公务,好些日子不着家了,我跟娘亲都很想他。”
常乐假装看不到封千千苦着小脸的模样,自顾自续斟了一杯给她,噙着笑道:“象兴楼辅国祚,观星测,楼主忙碌实则正常,你大可进楼里与他小聚。”
“我倒是想。”
封千千撇嘴,“爹爹每日净往宫里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跟皇上禀告,十次有八次都找不着人,剩下两次里一半都被爹爹敷衍回去了。”
“最近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有次路过他的书房,听到他在对下属发火,说要是再找不到就不用来了。”
常乐轻轻转了转茶杯,掀眸看她,“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或许本宫可以替你们找找。”
“殿下你人真好,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爹爹的书房向来不让人进,连打扫都是他亲力亲为。”
“这样啊。”
封千千试探着抓住常乐的手,甜甜地对她笑了笑,“殿下,您好久没有出宫跟千千游玩了。
过几日京城有个聚会,京城有头有脸的小姐公子都会参加,听说五公主也会去,你能不能赏脸陪千千去啊?”
常乐道:“本宫现在没心思玩乐。”
“啊……为什么呀?”
封千千把目光投向静珠,后者摇了摇头,低下头躲她的眼神。
又把目光投到杏枝身上,对方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无声拒绝了她的求助。
倏地灵光一闪,封千千口首心快地说:“难道是蕙妃娘娘的忌日快到了?”
常乐把手抽出来,交叠放置腿上,“嗯。
本宫要亲自打理今年的祭拜,没心思同你游玩,你自己去吧。”
封千千被空荡的掌心弄得一阵失落,她不会掩藏,首白地摆到明面上,低落的眉眼随着郁闷的声音一齐表现,“噢……”常乐肯与她交朋友,唯一看中的就是她没有城府的性子,当下也被她的反应逗得心软一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等过了这阵子再同你约,别苦着一张脸,都丑了。”
封千千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
真的吗?
我不苦着脸了,我不要变丑!”
常乐笑起来,伸手一点她,“这话三岁小儿才信,你倒是同本宫较真了。”
“殿下在千千心里是第一好,殿下说什么千千都信。”
封千千说完,欲言又止,最后吃了一口糕点含糊不清的,状似不在意地问:“那殿下觉得千千长得如何?”
“小家碧玉,标准的美人。”
常乐道:“怎么?
是有心仪的男子了?”
“没有!”
封千千:“我就是……就是问问。”
“心仪的人倒是有……”她嘟囔道。
常乐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封千千连忙转移话题,挑着京城最近发生的趣事跟常乐说,明明是想逗乐常乐的,却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常乐的笑始终挂在嘴边,偶尔吃吃水果,喝喝茶,看上去在认真地倾听。
常乐喝下去的药含有安眠的成分,撑了一个时辰便忍不住泛上来的困意,频频打呵欠。
封千千见此也提出告别。
“时候不早了,殿下,千千先告退了。”
“嗯。
静珠,送送千千。”
静珠:“是,殿下。
封小姐,请。”
封千千行了礼就出去了。
没有外人,常乐便不再强撑,疲累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中指贴在太阳穴上轻揉着。
杏枝上前唤道:“殿下,奴扶您回房休息吧。”
“不用。”
常乐道:“你去找静心,让他拿着腰牌出去跑一趟,查一下封路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他替常霁垣办事,要找的东西肯定跟他有关。”
“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