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雪下了整整三天,苏晚站在协和医院的长廊尽头,指尖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
纸角被体温焐得发潮。窗外的雪光透过玻璃,在诊断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七个铅字"重度再生障碍性贫血"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淬了冰的针,
一根根扎进她的视网膜。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在护工宿舍割腕留下的。
当时被同事发现送医,醒来后医生告诉她,她的血型特殊,RH阴性AB型,
这种血型在亚洲人中仅有不到0.1%的比例。如今看来,这罕见的血型反倒成了催命符,
找到匹配骨髓的希望渺茫如雪中寻火。窗外的梧桐枝桠裹着厚雪,
恍惚间竟与十二年前那棵老槐树重叠。那年她也是这样站在雪地里,
看着沈知衍背着帆布包走出巷口,军绿色棉袄的领口蹭着他冻得发红的耳垂。他说:"苏晚,
等我回来就娶你。"少年的声音被北风吹散,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盐。
走廊尽头传来轮椅轱辘声,她慌忙将诊断书塞进羽绒服内袋,转身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雪松香气漫过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的咖啡味。
沈知衍的声音带着刚下手术台的沙哑:"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雪大,怎么不多穿点。
"她仰头看他,白大褂领口露出的锁骨处还沾着手术室特有的蓝色消毒水痕迹。十二年过去,
那个会在巷口给她买糖画的少年,如今已是北城最年轻的心外科主任,
白大褂左胸口袋别着三支钢笔——那是外科医生的勋章。
而她......只是他众多患者名单上的一个普通名字。"沈医生,"她往后退半步,
羽绒服内袋里的诊断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是来复查的。"他眉峰微蹙,
伸手替她拢了拢围巾。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仿佛时光从未在他们之间划下鸿沟。
他的手指碰到她冰凉的耳垂,眉头皱得更紧:"结果出来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
"她扯出个僵硬的笑,嘴角的弧度像是用线强行吊起来的,"老毛病,贫血而已。
"他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跃的"林溪"两个字刺得她眼睛发酸。沈知衍看了眼来电显示,
语气不自觉放柔:"嗯,刚下手术......好,我马上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女声,带着撒娇般的嗔怪。挂了电话他看向她,
眼神里带着歉意:"晚晚,林溪那边有点事,我得先过去。
你的复查报告......""我自己拿就好,沈医生忙吧。"她垂下眼睫,
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突然涌上的泪光。他走了两步又回头,
白大褂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线:"雪天路滑,让司机送你。""不用了,我想走走。
"她摇摇头,发丝扫过苍白的脸颊,"好久没看雪了。"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喉间涌上腥甜。口袋里的诊断书硌着心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窗外,雪越下越大,模糊了那个挺拔的身影。骨髓移植手术定在立春那天。
苏晚躺在无菌舱里,看着窗外枝头萌发的嫩芽。沈知衍穿着隔离服站在玻璃窗外,
正在与台湾来的专家交谈。他的白大褂换成了蓝色手术服,却依然别着那三支钢笔。
"苏小姐,这是最后一次化疗了。"护士小张调整着输液速度,
针头在她青紫的血管上寻找落脚点,"沈医生昨晚在实验室待到凌晨三点,
亲自检查了所有培养皿。"苏晚望向窗外,
沈知衍正低头看手表——那是他大学时她送的廉价电子表,表带已经换过三次。
林溪踩着高跟鞋走来,将一份文件拍在他胸前。即使隔着玻璃,
苏晚也能看见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听说林小姐取消了婚约。"小张突然压低声音,
"今早在院长办公室大闹一场,说什么...捐赠者根本不是台湾的?"输液管突然回血,
鲜红的血线顺着透明管道攀升。苏晚盯着那抹刺目的红色,想起三天前的深夜。
沈知衍跪在她病床边,针头扎进他臂弯时,他的睫毛在监护仪蓝光下颤抖如蝶翼。
"RH阴性AB型,"他当时笑着说,针管里的骨髓干细胞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张奶奶没说错,我们喝同一口井水长大的。"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掌心传来,
比退烧药更灼热。玻璃窗被敲响。沈知衍举着一张CT片,上面画着红色爱心。
林溪在身后拉扯他的衣袖,妆容精致的脸上裂开一道泪痕。
苏晚突然看清他毛衣袖口——那是她织的旧毛衣,
肘部磨出的洞被他用蓝线细心缝补成星星形状。手术当天,北城下了最后一场雪。
苏晚被推进手术室时,看见沈知衍正在刷手。
水流冲过他手腕上的红绳——与她左腕那条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已经褪成浅粉。
"麻醉前...想看看荷花。"她轻声说。喉间的插管让声音变得含糊。
沈知衍的口罩动了动。他掏出手机,屏保是张模糊的老照片:南城巷口的槐树下,
两个身影挨得很近,地上用树枝画着歪扭的荷花。
日期显示是2011年6月——他赴京求学前的夏天。"等你好了,"他俯身调整麻醉面罩,
消毒水味里混着雪松香,"我带你去北海公园,比医学院的荷花好看一百倍。
"呼吸面罩上迅速凝结的白雾,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无影灯亮起的瞬间,
苏晚看见手术台旁多了个轮椅。林溪裹着羊绒披肩,正在与麻醉师交谈。她的铂金包敞开着,
露出半截病历——"肺腺癌IV期"的诊断赫然在目。"开始吧。
"沈知衍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凉意中,
苏晚听见林溪的冷笑:"你以为输她的血,就能还清欠我的?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苏醒时最先闻到槐花香。苏晚睁开眼,
看见床头插着支含苞的槐枝,玻璃瓶下压着张车票:北城-南城,4月15日。
"排异反应比预期轻。"陈主任翻着病历,钢笔在"粒细胞植活"那栏画了个圈,
"沈医生今早去南城了,说是要取什么...喜糖?"阳光透过窗帘,
在骨髓穿刺的伤口上投下光斑。那里不再渗血,像愈合的樱桃。护士拉开窗帘,
楼下的梧桐树已抽出新叶,树荫里停着辆熟悉的自行车——后座缠着褪色的红绳,
正是那年沈知衍离家时骑的那辆。手机震动起来。沈知衍的短信只有五个字:"槐花快开了。
"附件是张照片:南城老巷的石碾上,摆着两支红豆冰棒,包装纸上的喜字鲜艳如初。窗外,
最后一片积雪从枝头坠落。融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十二年前那个少年未落的泪。
南城的槐花开了。苏晚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
手指抚过树皮上深刻的裂痕——那里面还嵌着半截生锈的自行车链条,
是沈知衍十二年前修理时卡进去的。风过处,槐花纷纷扬扬落在她肩头,像一场温柔的雪。
"晚晚。"她转身时,沈知衍正推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走来。车后座绑着个竹编小箱,
箱角磨得发亮。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取骨髓留下的针眼,
已经结成了淡褐色的疤。"手术很成功。"他停在她面前,睫毛上落着槐花,"陈主任说,
再观察半年..."她突然伸手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心口。
衬衫第二颗纽扣硌着她的颧骨——那是她当年缝上去的,线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
他的心跳声穿透胸腔传来,稳健有力,像那年夏天他修车时敲打链条的节奏。
竹箱里装着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蓝白相间,领口绣着他们的名字。
沈知衍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纸包,里面是化了又凝固的大白兔奶糖,
糖纸上印着1998年的生产日期。"当年藏在米缸里的,"他剥开糖纸,
黏稠的糖浆拉出金丝,"比张奶奶的葡萄酒还醇。"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