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图书馆恒温的冷气,也吹不散我脸颊上那片顽固燃烧的热度。
我把自己塞在层层叠叠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像一只见不得光的鼹鼠。
视线越过《西方经济学原理》厚重的书脊,贪婪又怯懦地黏在斜前方那个身影上——江澈。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得像大师的素描稿。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
在他握笔的手指上跳跃,指尖偶尔在摊开的书页上轻点一下,
那细微的动作都像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面前摊着几本厚重的原文书,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图表,是我踮起脚尖也望不进去的世界。
我偷偷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微尘气息,
还有他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干净清爽的皂角香。这味道我熟悉极了。三年了,
每一次靠近他座位附近还书或找资料,这缕气息都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我的心脏,
又酸又胀,还带着隐秘的甜。三年。足够一个高中生从懵懂走向毕业,也足够我在角落里,
将这份无望的注视熬成一种苦涩的习惯。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
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一片空白。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脑子里像塞满了嗡嗡作响的蜂群,全是他的影子。三年了,林小满,
你除了把自己缩得更小,躲得更远,还做了什么?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又在尖锐地质问。
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桌下摸索着,悄悄伸进了帆布书包侧边的口袋。
指尖触到一层光滑的锡纸包装。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口。
我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江澈的方向,他依旧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
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很好,他没注意这边。我屏住呼吸,手指灵巧地剥开锡纸,
一小块圆润的、裹着深棕色糖浆的巧克力被迅速塞进嘴里。浓郁的甜腻瞬间在舌尖炸开,
带着坚果碎的香脆。这熟悉的味道,像一剂强效的安慰剂,
暂时麻痹了心底那份灼人的焦渴和自卑。江澈桌洞里常备的这种牌子的巧克力,
是我枯燥灰暗生活里,唯一偷来的、带着他气息的甜。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贴着大腿震动了一下,在寂静的图书馆里,这震动声显得格外突兀。
我吓得一哆嗦,那块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化的巧克力差点卡在喉咙里。心脏狂跳着,
几乎要撞碎肋骨。我慌忙捂住嘴,压抑住咳嗽的冲动,另一只手像做贼似的伸进书包,
摸索着按掉震动。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解锁。屏幕亮起的光线刺得我眯了眯眼。
置顶联系人,那个被我备注为“月”的账号,头像框旁边跳出一个鲜红的数字1。是他!
江澈!2血液“嗡”地一声全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我几乎是慌乱地弓起背,
把手机屏幕死死捂在怀里,生怕那点微光泄露出去,暴露了我此刻的狼狈和狂喜。
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把手机从怀里挪出来,凑到眼前,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屏幕上,是他发来的消息。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今天阳光很好,适合听你弹琴。在练吗?
”短短一行字,像带着火星,烫得我指尖蜷缩了一下。
弹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包粗糙的帆布边缘,那里沾染了一点融化的巧克力渍,
黏糊糊的。我哪会弹什么琴。家里那台老旧的电子琴,还是小学时妈妈一时兴起买的,
早就蒙上了厚厚的灰。我连五线谱都认不全。可在这个由我一手编织的、虚幻的网络身份里,
我是“月影”——那个从小习琴,指尖流淌过肖邦夜曲的芭蕾特长生,
目标是常春藤名校的完美女神。这个梦,我做了三年。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
我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一个配得上江澈光芒万丈的人。我深吸一口气,
图书馆陈腐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虚幻的甜。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着。必须回复,
必须维持住这个梦。我在心底飞快地组织着谎言的语言,每一个字都要像精心打磨过的水晶,
折射出“月影”应有的光芒和优雅。手指落下,
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出流畅而优美的句子:“刚结束练习呢。今天的德彪西练得有点久,
指法总想偷懒。不过,想到你说喜欢听,就又有动力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
心脏重重地沉了一下,又伴随着一种扭曲的、近乎自虐般的***浮起。发送成功。我抬起头,
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个方向。江澈不知何时放下了笔,正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水。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一个无比寻常的生理动作,
却让我指尖的颤抖瞬间加剧。他的手机,就随意地放在摊开的书本旁边。屏幕是暗着的。
他看到了吗?他收到那个“月影”发来的、带着艺术气息的谎言了吗?他现在在想什么?
会……会心一笑吗?为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弹奏德彪西的女孩?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嘴里那块巧克力残留的甜味,
陡然变得无比苦涩,黏在喉咙里,噎得人难受。3“林小满!左边!左边!你发什么呆啊!
”尖锐的哨音和队长张悦几乎破音的吼叫,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我猛地回过神,左脚绊在右脚上,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
重重地摔在体操馆冰冷坚硬的地胶上。“砰!”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
眼泪生理性地涌上眼眶。更疼的是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不耐烦的、嘲弄的、纯粹看戏的。
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体操馆顶棚明晃晃的日光灯,
照得我脸上的汗水和可能的狼狈无处遁形。“啧,又摔了。”旁边传来毫不掩饰的嗤笑,
是队里身材最惹火的王薇,“就这协调性,还学人减肥进啦啦队?省省吧,别耽误大家时间。
”张悦铁青着脸走过来,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的我。“林小满,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基础步伐都走不稳,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月底就要选拔赛了,
我们不是陪你玩过家家的!”她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火气。我咬着下唇,
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手肘撑着地胶,努力想爬起来,膝盖却一阵发软。
不是因为刚才那一摔,而是因为……饿。眼前有点发黑,胃里空荡荡地绞着。
为了穿上那套勒得人喘不过气的亮片队服,为了能……能更靠近光芒中心一点点,
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每天不是水煮青菜就是鸡胸肉,嘴里淡得发苦。
此刻,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虚汗一层层地冒出来,浸湿了紧身的训练背心。“对不起,
队长。”我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手肘和膝盖***辣的疼,
远比不上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羞耻和无力。“对不起有用吗?”张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语气缓了半分,但还是硬邦邦的,“行了,先起来!休息五分钟!其他人,原地活动,
保持状态!”队员们稀稀拉拉地散开,有的喝水,有的压腿,
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笑。我默默地挪到墙边角落,贴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蜷缩起身体,试图把自己藏起来。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红红的,渗着细小的血珠,
***辣地疼。我抱着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视线有些模糊。4就在这时,
体操馆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倾泻进来,
勾勒出几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是校篮球队的人。心脏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穿过休息的队员们,
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身影——江澈。他穿着宽松的深蓝色运动外套,拉链敞开着,
露出里面的白色队服背心。刚结束训练,额发有些汗湿地贴在额角,侧脸线条依旧干净利落,
下颌线绷紧,带着运动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锐气。他身边,站着陈雅雯。
校啦啦队的现任王牌,公认的女神。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修身运动服,
勾勒出纤细完美的腰肢和长腿,正微微仰着头,笑着和江澈说着什么。江澈侧耳听着,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偶尔点一下头。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恰好笼罩在他们身上,
像舞台上的追光,将他们与周围灰扑扑的背景彻底隔开。那么般配,那么耀眼。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校园女神。而我,缩在冰冷的墙角,膝盖流血,满身是汗,
狼狈得像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一股冰冷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死死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
才没让那点不争气的湿意涌出来。视线却像被强力胶黏住,无法从那个方向移开。
看着他被陈雅雯和队友簇拥着走向另一侧的器械区,
尔露出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胃里的饥饿感忽然被一种更尖锐、更空洞的疼痛取代。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刺痛。“喂,林小满,发什么呆!休息好了没?
赶紧过来!下个动作,再练十遍!”张悦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
瞬间劈碎了我那点可怜的幻想。我浑身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起来。
膝盖的伤口被牵动,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回到场地中央,在张悦严厉的注视下,
在队友们或冷漠或嘲弄的眼神里,僵硬地抬起手臂,努力跟上那震耳欲聋的音乐节拍。
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旋转,膝盖都像被无数根针反复扎刺。汗水流进眼角的刺痛,
远不及心底那份被光芒灼伤的卑微。目光却像有自己的意志,
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器械区那个身影。江澈在做引体向上。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地绷紧、舒展。
汗水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运动背心的领口。他……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动作瞬间僵硬变形,差点又是一个趔趄。慌忙稳住身形,
死死盯住前方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因为疼痛和用力而微微扭曲、汗津津的、平凡无奇的脸。
“林小满!看哪呢!动作!”张悦的吼声再次毫不留情地砸过来。我猛地收回目光,
像被烫到一样。镜子里的女孩,眼神慌乱,脸颊通红,笨拙地挥舞着手臂,
像一个被命运胡乱提线的木偶。
5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几乎要掀翻“蓝调”酒吧低矮的天花板,
五颜六色的射灯像失控的游蛇,疯狂地切割着舞池里拥挤扭动的人群。
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酒精、香水、汗水和爆米花的甜腻气味,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校啦啦队选拔赛惊险过关,张悦大手一挥,包了场子庆功。
我缩在角落一个卡座最里面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空了的玻璃杯,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淌,冰凉一片。周围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又遥远。队友们兴奋的尖叫、划拳的喧闹、酒杯碰撞的脆响,都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
只有心跳声,在酒精的催化下,沉重又狂野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咚!咚!咚!像一面破鼓,
敲打着混乱的节拍。“小满!发什么呆呢!”旁边的李莉,一个平时还算说得上话的队友,
带着一身酒气凑过来,脸颊酡红,大着舌头。“喝啊!今天不醉不归!
为我们……嗝……为我们新晋的替补队员干杯!
”她笑嘻嘻地把一个刚倒满的、冒着气泡的啤酒杯塞到我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我喝不了了……”我试图推开,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不行不行!
”另一个队友也挤过来,带着促狭的笑,“林小满,
今天可是你‘光荣负伤’换来入选的大日子!必须喝!你看你这小身板,
多喝点才有力气训练嘛!”她不由分说,几乎是捏着我的下巴,
把那杯泛着白沫的啤酒灌了下去一大口。苦涩冰凉的液体猛地冲进喉咙,带着强烈的气泡感,
一路烧灼到胃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眼前的光影开始旋转、模糊、重叠。队友们嘻嘻哈哈的笑脸在迷离的灯光下扭曲变形。
胃里翻江倒海,那点可怜的鸡胸肉和沙拉在酒精的***下蠢蠢欲动。
好难受……头好晕……世界在旋转……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想逃去洗手间,
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重重跌坐回卡座沙发里,
手里的空杯子差点滑落。“哎哟,这就倒啦?太逊了吧!” 李莉夸张地笑着,又拿起酒瓶,
“来来来,满上!满上!”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酒精的狂潮里沉沉浮浮。我拼命地眨眼,
想看清手机屏幕。指尖因为脱力和酒精的麻痹,几乎不听使唤,
在光滑的屏幕上徒劳地滑动了好几次,才勉强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置顶联系人,
“月”。6头像是一片深邃静谧的星空。混乱的大脑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个在酒精里被无限放大的、带着巨大成就感和委屈的念头:给他看!给他看!让他看看!
我做到了!我拼命了!我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的废物了!手指颤抖着,
在相册里混乱地翻找。
照片在眼前飞速掠过:训练馆模糊的顶灯、队友们模糊的笑脸、地胶上模糊的倒影……终于,
手指停在了那张照片上。一张对比图。左边,是三个月前,
臃肿、怯懦、穿着宽大T恤、眼神躲闪的自己,像一只笨拙的企鹅。右边,
是昨天选拔赛结束后,在更衣室偷***的。虽然依旧穿着宽松的训练服,
但腰身似乎紧窄了一些,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
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光,尽管那光芒在酒精的浸泡下显得如此脆弱和虚幻。
就是它!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了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献祭般的情绪,我颤抖着手指,
选中了这张照片。点击发送!我要让“月”看到!看到我的蜕变!
看到我为了靠近他或者说,靠近那个虚幻的“月影”所付出的一切!
屏幕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一种虚脱般的***混杂着强烈的眩晕席卷而来。
手机从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卡座凌乱的、沾着酒渍的软垫上。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吞噬了我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7冰冷的水猝不及防地当头浇下!
“啊——!”我尖叫一声,猛地从混沌的黑暗中被拽回现实。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被汗水浸透的T恤,激得我浑身剧颤,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
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强行唤醒,尖锐的头痛立刻占据了高地,太阳穴突突直跳,
像是要炸开。我惊恐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被冰冷的水珠糊住。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脸,
水珠顺着下巴、脖颈,一直流进衣领,冻得我一个哆嗦。视线聚焦。首先看到的,
是脚下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庭院灯昏黄的光晕。然后,
是几双随意摆放的、价格不菲的休闲鞋。再往上……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冻结。
江澈。他站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地方,身姿挺拔,像庭院里一棵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树。
他微微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浓重的墨色。他手里,
松松地拎着一个还在往下滴水的……空的矿泉水瓶。是他浇的。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才那瓶冰水更冷。我浑身僵硬,
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大脑一片空白,
酒精带来的混沌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驱散,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完了。“醒了?
”江澈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膜。
他随手把那个空了的矿泉水瓶扔进旁边的金属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我像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猛缩,
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的、爬满藤蔓的墙壁,退无可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他停在我面前,
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庭院里草木的微涩气息。
他抬起手。我的呼吸瞬间停滞,恐惧地闭上了眼,身体绷紧,
等待着不知会是耳光还是更可怕的惩罚。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他只是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指尖微凉,
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人。被迫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庭院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
一半清晰,一半隐在阴影里。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湿透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脸色惨白,
嘴唇毫无血色,还在微微颤抖,眼神里盛满了惊惶、恐惧和无地自容的羞耻。他盯着我,
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一寸寸地解剖着我所有的伪装。“酒醒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可怕力量。我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空着的另一只手,
慢条斯理地伸进了他深蓝色运动外套的口袋。然后,他掏出了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那点幽蓝的光,在昏暗的庭院里,像一个不祥的鬼火。他用那只捏着我下巴的手,
拇指在屏幕上随意地划了一下。屏幕解锁。我的视线,
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背景……是一片深邃静谧的星空。然后,
他点开了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图标。置顶联系人。头像,一片深邃静谧的星空。
备注名——月影。我的网名。我用了三年的、精心编织的谎言身份。最后一条消息,
赫然是我在酒吧卡座里,意识模糊前发出的那张照片。左边,是臃肿、怯懦的我。右边,
是选拔赛后、带着一丝疲惫和微弱光亮的我。发送时间,清晰地显示在一个多小时前。
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
酒吧里喧嚣的音乐、远处隐约的车流声、庭院里夏虫的鸣叫……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还有自己那濒死般剧烈的心跳声。8时间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江澈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那张刺眼的对比照,
缓缓移回我的脸上。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
那是一个猎人终于看到猎物掉进精心布置陷阱时的表情,
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和一丝……冰冷的玩味。他微微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冰冷湿透的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带着沉甸甸的、足以将我碾碎的分量,
砸进我死寂一片的脑海:“原来我的网恋女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
却带着淬毒的冰,“就是每天偷吃我桌洞里巧克力的馋猫?”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