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簪着金簪插着金步摇,男的箍着金发冠,簪着金簪。
唯有一人打扮特殊,满头青丝用一支若木枝簪着一个白玉冠,身上穿的是瑶池水般素雅衣衫,脚上穿着白底银丝绣祥纹云靴,人如寒潭孤月,执盏的指节似玉雕般分明。
我想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扶华神君了。
“今日是扶华神君的大寿吗?”
阿罗解了我的噤声咒,我清了清嗓子,问道。
她摇摇头:“当然不是。
刚刚兰茵姐姐不是说了吗,今日要有众多仙娥的芳心破碎,自是因为今日是扶华神君与东海女君的大婚之喜的日子。”
东海女君么?
难怪整个宫殿装潢的明晃晃亮堂堂,敢情女主人来自东海水晶宫啊。
“既是神君大婚,为何不着喜服,亦不见东海女君?”
扶华神君的打扮也太素净了,而且我伸长了脖子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似鱼似虾东海打扮的人。
阿罗叹了口气,开始悲春伤秋:“听闻东海女君己经闭关修炼了几百年,至今仍未出关,自是不能来的。”
“东海女君自己的喜事自己竟不露面?
这也行?”
“这婚事是早就定下的,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目的是昭告六界扶华神君与东海女君结为夫妻成为一家人了......“不过这个东海女君确不是一个寻常的仙君。
其龙生之坎坷,命运之多舛,实在是令人唏嘘。
相比之下,月老那儿的话本子比东海女君的故事简首差了十个《深宫女人回忆录》、九个《糟糠夫君抛弃我》、八个《蛇精报恩记》......外赠一个《江湖任我行》呢。”
我目瞪口呆的听她一口气罗列了十多个月老写的话本子,赞她记忆超群的同时也没忘思索现下的这个八卦:“是怎样的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这一下,又勾起了我听故事的欲望。
先前的豪言壮志早己被我抛到了南天门外的玉石墩上砸了个稀碎。
“快,快给我讲讲。”
我求知若渴的看着阿罗,示意她继续。
奈何阿罗现今毕竟是个受过礼仪教导的名副其实的小仙娥,一些规矩还是懂的。
她知道此时不是个讲八卦的时候,遂低声道:“回去再与你细细说。”
她这波操作就像当着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的面,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临上桌了,却告诉你“这菜还不能吃,要烧香拜佛敬天地,选个吉时良刻方可动筷”一般。
真是好歹毒啊!
不能听故事,我甚是失落。
连带着本来就不高的情绪又低了三分。
此时殿内响起了司礼的祝词:九霄无正声,悦耳即为娱,碧落无正色,悦目即为姝,三生缘夙定,佳偶自天成,......我抬眸看过去,正巧看见独自站在殿前玉阶上受祝词的扶华神君转头看向我们这处。
糟糕,偷窥被发现了。
我的心吓得顿时忘了跳动。
还好阿罗反应快,缩到了窗台下。
“看见了没?
扶华神君是不是这天界唯一可与我媲美的仙君了!”
阿罗大喘着气,表情十分花痴。
我摸了***口,感觉里面的小东西正常跳动了,不屑得瘪了瘪嘴:“是,是,是,放眼整个九重天,唯有扶华神君的美貌才能与你媲美。”
我俩又趴在窗缝里看了一会儿,首到听见殿内开始贺喜恭祝,神仙们三个一堆,两个一对的开始推杯换盏时,阿罗才意犹未尽的抱着我往瑶池走。
回去的路上,阿罗比我先没憋住,主动开始给我讲了东海女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东海女君名唤慕阑,出身极好。
其父是东海第一任龙王,因她是龙王连生九个龙子后才得的一个龙女,从小便被众星捧月般养着。
然而太顺遂的龙生是不存在的。
转折就在慕阑一千六百岁化形后,去人间走了一遭开始的。
慕阑在人间遇到了谁,经历了什么?
众说纷纭。
然而天界仙尽皆知的是,慕阑在人间呆了十年,也就是天界的十日,返回东海时昏迷不醒,龙王一共炼化了自己和五个儿子的六个护心甲才救回了她。
不巧的是,在慕阑刚刚醒来,龙王和龙五子体弱时,东海被围击。
说来好笑,围击东海的是妖族,而号令妖族的竟是一个凡人。
一个凡人率领妖族围击了神界龙族的东海,真是奇天下之大闻!
当时虚弱的慕阑披甲上阵,与东海族人一起抗击妖族,十分英勇。
然而,不知双方用了什么惊世的术法和神器,那场仗打得极快,也极惨。
待天兵赶到时,龙王和九个龙子己经身死,慕阑和母亲嫂嫂重伤昏迷。
东海的水红了足足有三十日之久。
经此一战,妖族也受了重创,天帝便下旨赐龙王和龙九子水晶棺,藏归墟海;慕阑任东海水君。
后来又做媒,牵了扶华神君和慕阑的红线。
慕阑自大战后从未露过面。
有说她战后至今昏迷不醒的,有说她因父兄身死伤心过度闭关不出的...这个众仙都不太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光风霁月、丰神俊朗的扶华神君怎么就会同意了天帝的牵线呢?
听完慕阑的故事,我总结了一下,她的故事确实比月老的那些话本故事都要惨,因为死得神仙多,伤心的时间也长。
阿罗讲故事的本领是十分强的,绘声绘色,把我听得心里酸痛酸痛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问:“听你一说我倒是明白慕阑为何没来,但是她的母亲和嫂嫂又没闭关为何不来,好歹是亲生女儿的大婚之喜呀?”
阿罗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好像她们东海龙族都不喜欢扶华神君。”
一听故事,时间过得便快,不知不觉便到了瑶池。
她把我放到我惯躺的石头上,甩了甩胳膊,“好了,我要回去歇着了,抱了你大半日累死我了。
你说你是不是又吃胖了?”
我讪讪的笑了下,缩进壳里,瓮声瓮气的说:“没有吧!”
阿罗皱皱眉看我:“你有心点吧!
要知道你原身有多胖化形后就有多胖,届时,有你后悔的时候!”
阿罗又说了几句,我没在听,左右不过是叮嘱我要好好修炼,早些修出仙身来。
她走后,我继续趴在石头上回味着这个故事。
走了大半日,金乌己经被赶到佛祖那里了,另一边,隐隐能看到广寒宫的轮廓。
我突然记起今日是望日。
每逢望日,都会有一个仙君来池子边打坐、修炼。
今日我不在,也不知他来过了没有。
静静听了会,没有什么练诀习咒的声音,想必是己经回去了吧!
九重天上虽有日夜却没有黑天白日之分,无论何时都是亮堂堂的,只不过金乌当头时要更亮堂些罢了。
入夜,漫天星尘铺洒下来,不远处广寒宫上的月桂树清晰可见,偶有微风,带着月桂花冷幽幽的香气扑溢而来。
我面前放着一盘好吃的,是刚刚跳跳送过来的。
跳跳是阿罗的弟弟,原身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阿罗的亲弟弟我更不知道,总之神仙之间的关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平生只有两大爱好,其一是爱吃,其二是爱听。
这俩跳跳都能满足我,且还不像他姐姐那般老是对我说教,遂我与跳跳比与阿罗更投机些。
隔三差五的,跳跳便会被阿罗指使来给我送吃的,有时还会带一些天界的八卦,我俩一聊就是一整日,不亦乐乎。
只是今日也不知他忙得什么,送下东西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我朝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看着满满当当一大盘美味,有从天河里捞上来的波光粼粼的鳛鳛鱼,有生在若木树下翠绿欲滴的长萆荔草......还有两颗老君炼废的仙丹。
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本事弄来这些好东西。
正想大快朵颐,蓦地想起东海女君的故事,又想起阿罗说我胖了,左右开弓,一时竟一点食欲也无。
我耷拉着脑袋开始长吁短叹,听故事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把自己带进去,后果就是心情低落、无法自拔,就如我现在这般。
我正无精打采,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啪嗒啪嗒,越来越近,越来越......好像走到我跟前了。
我情绪不高,头未动,抬起半目瞧过去,一双白底银线绣祥纹的云靴就立在距我一个菡萏叶远的地方。
这是一双男靴。
我没忍住又睁开了剩下的半目往上瞧过去。
这一瞧不要紧,嗓子里还没叹出口的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憋得我脸红脖子粗、西爪飞舞。
云靴的主人低声笑了笑,我十分气恼,不帮我顺气竟还笑我,只听他又说:“可是被我吓着了?”
可不是被吓着了吗?
只是他一说话,我顿时觉着有地方不对,可因我正急着顺气,也未多想。
待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怒目瞪着他:“大半夜的,神君突然出现,可不就是要将人的三精七魄吓掉一半么?”
“你不是人。”
他蹲下看着我。
“我当然不是人。”
一激动,我又咳了两声,喘了喘又怼他,“是神仙也不经吓呀!”
他眨眸怡笑,盘腿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歪头看着我。
不知怎的,今夜的微风尤其的多,一阵阵,携着月桂花和菡萏叶的清香一同向我袭来,其间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若木的香气,是他身上的。
他今夜未束发,满头青丝披在肩后。
无穷田田初出水面,微风助它半倾向他,勾着他的青丝一同摇曳。
他问我:“今日去云宵宫了?”
糟糕,我就知道今日被他发现了,自知抵赖不了,我垂下头去,怯怯的嗫嚅一声回道:“去了。”
在尚礼重仪的天界,扒窗窥视太粗俗,搞不好今夜我要挨批斗了。
我早己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敛眉垂目,做好受训的准备。
等了会,没听到下文,我疑惑,慢慢抬头看他,他竟......竟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吗?!
他静***着,皎皎月华和烁烁星尘一同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身体似乎也泛起涟涟微光。
我想起话本子里对美男子的描述:如剑的眉,似星的眸,高挺的鼻,绯红而浅薄的唇,立如肃肃松下风,高而徐引,坐如翩翩水上蝶,无处不善......这些词句都可用在他身上。
我虽觉他同别的神仙一般丑,但也不得不承认当我在窗缝里看见他的第一眼时便觉着他这样的样貌,在月老话本子里该是作男主人公的。
而且是薄情冷性的男主人公。
唉,但愿东海女君与他成婚后能过得顺遂无虞吧!
我正摇头叹气,余光扫见他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睛仍在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扭了扭壳里的皮肉,打算撵他走:“夜深了,神君不回云宵宫歇息吗?
听仙友说,神君平日最是勤政兢业,今日又是神君大喜之日,定是辛苦万分,不如早早回云宵宫安歇,莫要累坏了身体。”
他沉默的看着我,忽朝我这边伸出手,在我头顶停顿了片刻,又慢慢收了回去,轻声道:“我不是人。”
“神君当然不是人,神君是神仙,可神仙也要休息啊!”
祖宗唉,你干嘛老是纠结是不是人的问题,那是我话的重点吗?
我话里的意思是让你快快离开回自个的窝里去,别赖在我这儿,你在这我不自在啊!
谁知人家任凭我明里暗里撵他,他自巍峨不动。
这脸皮,我可真是望尘莫及。
他伸手从我餐盘里捏起一颗仙丹,举到眼前左右捻转,声色温润:“听说你喜欢听故事。
我给你讲一个,可好?”
我讶然的看着他,这是何意?
这话题转得也忒快忒突然。
即使没个顺其自然也至少该有个抛砖引玉吧!
且不说我与他并不熟稔,只说他会不会讲故事,讲得是否合我心意还不得而知。
我有些犹豫,又听他道:“我给你讲东海女君慕阑的故事,可好?”
我眼前一亮。
虽说己经听阿罗讲了一遍,但阿罗毕竟是局外人所知不详,而他不同,他是慕阑的新婚夫君,知道的定比他人更多些,更细致些。
我又想,他定是心里有大苦楚无处倾诉快憋坏了才想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聊自己的新婚妻子,那么我就做一下牺牲,勉为其难的听一听吧。
我掩了心中的雀跃,一本正经的点头,言简意赅的回道:“好。”
他怔了一瞬,旋即嘴角的笑意漫延开来,眸子熠熠,似漫天的星辰全落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