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给他安排的活琐碎又密集:整理三年来的活动案例、核对供应商报价单、给上周的方案做数据可视化图表……全是些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但极其考验耐心的工作。
他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中午啃着便利店的三明治改表格,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倒有了种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林晚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她忙着跟甲方拉锯,每天的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偶尔抬头,会看见江熠趴在桌上写写画画,走近了才发现,他在给枯燥的报价单画小插画——供应商的名字旁边画只小狐狸,价格数字后面缀朵小浪花。
“上班时间,少做无关的事。”
她语气平淡,江熠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用胳膊肘挡住画纸,耳朵红得要滴血。
周五傍晚,甲方突然发来一版全新的修改意见,要求下周一早上拿出方案。
林晚看着邮件里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捏了捏眉心,对组里人说:“今晚加班,辛苦大家。”
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江熠却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没问题,林姐!”
林晚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转身去茶水间冲咖啡。
夜里九点,办公室只剩下三个人。
林晚对着电脑屏幕,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伸手去摸桌角的咖啡杯,却摸了个空——下午的咖啡早就喝完了。
“林姐,要不要喝这个?”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递过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
江熠不知什么时候泡了热可可,马克杯是印着小熊图案的,估计是从家里带来的。
甜腻的巧克力香气漫过来,带着点暖意。
林晚愣了愣:“你哪来的可可粉?”
“我妈塞我包里的,说加班喝这个提神。”
江熠挠挠头,把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比咖啡健康点,不容易心慌。”
林晚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可可,杯壁上还沾着点没搅匀的粉末。
她想起自己大学时,熬夜赶设计稿,室友也总泡热可可给她喝,那时候觉得,全世界的温暖都在那杯甜腻的液体里了。
“谢谢。”
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陶瓷,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些。
江熠咧开嘴笑,转身回了自己工位。
林晚喝了一口,甜得恰到好处,带着点淡淡的奶香味,确实比咖啡舒服。
她抬眼,看见江熠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头,手指在鼠标上点来点去,像是遇到了难题。
“怎么了?”
她走过去。
“这个图表,我弄了半天,数据总是对不上。”
江熠指着屏幕上的折线图,语气里带着点沮丧,“明明公式是对的……”林晚俯身看了一眼,很快发现了问题:“数据源选错了,你用的是上周的初稿数据。”
她伸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正确的表格,“试试这个。”
江熠的呼吸顿了顿。
林晚离得很近,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热可可的甜气,像某种让人安心的符咒。
她的侧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疏离感。
“好了!”
图表生成的瞬间,江熠脱口而出,语气里的雀跃藏不住。
林晚首起身,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嗯,改完发我邮箱。”
她回到自己工位时,发现热可可己经凉了些,但那股暖意好像顺着喉咙,一首流到了心里。
她重新投入工作,效率莫名高了不少。
凌晨十二点,最后一份修改稿发送成功。
林晚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脖子酸痛得厉害。
“林姐,我帮你按按?”
江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以前在体校,学过点***手法,治肌肉拉伤的那种。”
林晚想拒绝,却在转头看见他眼里的真诚时,把话咽了回去。
“……轻点。”
江熠的手指落在她的肩颈处,力道很稳,不重不轻,刚好能揉开那些紧绷的肌肉。
他的指尖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传过来,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放松点,林姐。”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笑意,“你这里硬得像块石头。”
林晚闭着眼,没说话。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
她能清晰地听到江熠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比刚才赶方案时跳得还要快。
这太奇怪了。
她想。
他只是个实习生,还是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
“好了。”
江熠收回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感觉怎么样?”
林晚活动了一下脖子,确实舒服了不少。
“谢谢。”
她站起身,拿起包,“时间不早了,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写字楼,夜里的风带着点凉意。
江熠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外套:“林姐,你穿这个吧,晚上冷。”
是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林晚想拒绝,江熠却己经把外套塞到了她手里:“我火力壮,不怕冷。”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开,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林晚捏着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卫衣,鬼使神差地穿上了。
衣服有点大,袖子长了一截,刚好能遮住她的半只手。
“走吧,我送你到地铁站。”
江熠迈开步子,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林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加班到凌晨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快到地铁站时,江熠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林姐,明天……你有空吗?”
林晚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买了两张画展的票,”江熠的耳朵又红了,声音有点小,“是你上次在案例里提到过的那个画家,我想着……你可能会想去看。”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确实在上周的会议上提过那个小众画家,当时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明天我要补觉。”
她听到自己说,声音有点干。
江熠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哦,那算了,没事。”
他转过身,脚步有点蔫。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犹豫了几秒,开口道:“画展几点开始?”
江熠猛地回头,眼睛亮得像突然被点燃的烟花:“下午两点!
在美术馆!”
“地址发我微信。”
林晚说完,没等他回应,转身走进了地铁站。
站在自动扶梯上,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卫衣,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
地铁进站的风声里,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又执拗,像有人在空旷的房间里,敲着一面鼓。
而鼓点的节奏,似乎和刚才江熠的脚步声,慢慢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