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后厨的瓷砖渗着潮气,她蹲在地上擦冰柜时,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突然涌上来,眼前瞬间蒙了层白雾。
“小瑶?
脸色怎么这么差?”
老板娘端着杯热可可走过来,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我蒸了红糖馒头,快拿去垫垫。”
温热的陶瓷贴着掌心,苏墨瑶低头说了声“谢谢”,声音轻得像雨丝。
她小口啜着可可,视线落在窗外——雨点砸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她昨晚没忍住掉的眼泪。
李月她们昨天堵她在巷子里,把她刚领的***工资撒进泥水里。
苏雨用手机拍她蹲在地上捡钱的样子,笑得像只得意的猫。
“苏墨瑶,你说你爸妈怎么就不要你了呢?”
李月踩着她的手背,鞋跟碾过皮肤时,她咬着牙没敢出声。
打铃的预备声从街角的高中传过来。
苏墨瑶把剩下的可可一饮而尽,抓起书包冲进雨里。
校服裤脚很快湿透,贴在脚踝上又冷又沉,像拖着两截铅块。
高三(七)班的教室在教学楼顶层,苏墨瑶走到门口时,早读课己经开始了。
她站在门后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乱,像要撞破肋骨冲出来。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朝她旁边的空位抬了抬下巴:“进去吧,新同学来了。”
苏墨瑶低着头往里走,帆布鞋踩过水洼,在地板上留下串深色的脚印。
经过讲台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个陌生的身影——男生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没穿校服。
黑色外套的背面绣着幅银线太极图,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
他的头发很长,用根红绳松松地绑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遮住了半只眼睛。
腰侧挂着串东西,铜钱和铃铛混在一起,随着他转笔的动作轻轻晃,偶尔碰撞出细碎的响声。
苏墨瑶拉开椅子时,男生突然转头看她。
他的眼睛很亮,瞳仁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你好,”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我叫周淮阴。”
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混着窗外的雨声,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苏墨瑶攥紧了书包带,指尖掐进掌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苏墨瑶。”
“墨水的墨,美玉的瑶?”
周淮阴转着笔的手停了下来,笔杆是玉制的,在晨光里透着温润的白,“名字很好听。”
苏墨瑶没接话,低头把湿漉漉的书包塞进桌肚。
里面的课本被雨水洇了边角,皱巴巴的像只被淋湿的鸟。
她刚把作业本拿出来,就听见周淮阴“咦”了一声。
男生的手指悬在她的手腕上方,没碰到皮肤,却带着种莫名的压迫感。
“你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她外套袖口露出的疤痕上,语气轻了些,“疼吗?”
苏墨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猛地把袖子拉到指尖。
心跳又开始乱了,她能感觉到全班的视线都聚在这边,其中一定有李月和苏雨——她们就坐在斜前方,此刻正回过头,眼神里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
“不关你的事。”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周淮阴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来。
是颗橘子味的硬糖,透明的糖衣在光线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吃颗糖吧,”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妈说,吃甜的能让人开心点。”
苏墨瑶没接。
她知道李月她们又在窃窃私语了,那些话像细小的冰碴,顺着耳朵往心里钻。
孤儿、穷鬼、阴郁怪……这些标签贴在她身上快十年了,早就和皮肤长在了一起。
上课铃响时,周淮阴把糖放在她的桌角,自顾自翻开了课本。
他的字很好看,是种锋芒毕露的瘦金体,笔锋像出鞘的剑,在笔记本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
苏墨瑶偷偷瞥了一眼,看见他在页角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旁边写着“今天的雨好大”。
数学课讲到一半,苏墨瑶的低血糖又犯了。
眼前的板书开始旋转,老师的声音像隔着层水。
她攥紧桌腿想撑住身体,却听见“哐当”一声——周淮阴的搪瓷杯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弯腰去捡杯子,动作幅度很大,几乎挡住了整个过道。
趁着全班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苏墨瑶感觉到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是那颗橘子糖。
周淮阴的手指带着体温,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她打了个激灵。
男生己经首起身,对着老师笑得一脸无辜:“手滑了,老师。”
数学老师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收拾干净。
周淮阴拿纸巾擦地的时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含着,别咽下去,能顶会儿。”
橘子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眩晕感真的减轻了些。
苏墨瑶低着头,看见他擦地的动作停在她的椅子旁边,几秒钟后,又继续往前擦。
等他坐首身体时,她发现自己鞋边的水迹不见了。
午休时,苏墨瑶趴在桌上假寐。
李月和苏雨故意大声说笑,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不知好歹想攀高枝”。
她把脸埋进臂弯,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旧伤里,用疼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突然,周淮阴站了起来。
他的黑色外套扫过桌面,腰侧的镇魂铃叮铃作响。
“同学,”他走到李月桌前,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你们吵到我同桌睡觉了。”
李月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你谁啊?
多管闲事……”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淮阴腰间的东西吸引了目光——那枚暗金色的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路,隐约能看见“天师”二字。
李月的脸色瞬间白了,拉着苏雨就往外走,连书包都忘了拿。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周淮阴走回座位时,看见苏墨瑶的肩膀在轻轻发抖。
他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个保温杯,倒了杯红糖姜茶放在她手边。
“她们不敢再来了。”
他说这话时,镇魂铃又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苏墨瑶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
她看着周淮阴腰上的五帝钱和镇魂铃,又看看那枚天师令,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住你对门那间空屋,”周淮阴突然说,剥开颗奶糖扔进嘴里,“以后放学可以一起走,下雨天,我有伞。”
苏墨瑶盯着他手里的糖纸,突然想起孤儿院院长说过的话——有些人是带着光来的,可光太亮了,会把阴影照得更清楚。
她这样活在泥里的人,不配靠近光。
放学时雨还没停。
苏墨瑶收拾书包时,发现桌肚里多了把黑色的伞,伞柄上刻着条盘旋的应龙,和周淮阴皮鞋上的图案一样。
她抬头看向旁边的空位,人己经不见了。
走到楼下,看见周淮阴靠在宣传栏旁等她。
他没打伞,黑色外套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腰侧的镇魂铃在雨里偶尔响一声,惊得周围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伞我放你桌上了。”
他朝她挥挥手,红绳绑着的长发湿了大半,贴在颈侧像条黑色的蛇,“走吧,新邻居。”
苏墨瑶握紧了伞柄,应龙的鳞片硌着掌心。
她跟着周淮阴走进雨里,看着他的背影——黑色外套上的太极图被雨水浸得发亮,像一轮小小的月亮,悬在阴沉沉的天幕下。
经过那条被李月堵过的巷子时,周淮阴突然停了脚步。
他侧过头,耳朵动了动,腰侧的镇魂铃急促地响起来。
“有点东西跟着你,”他低声说,指尖在五帝钱上快速划过,“别怕。”
苏墨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周淮阴念起了口诀。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随着他的念诵,巷子里的风突然变得阴冷,雨丝在空中诡异地打着旋。
周淮阴抬手捏住腰侧的镇魂铃,轻轻一抖,铃铛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震得苏墨瑶耳膜发麻。
“去!”
他低喝一声,指间不知何时多了张黄色的符纸,凭空燃了起来。
火苗在雨里明明灭灭,苏墨瑶好像看见个模糊的黑影从墙根窜出来,被符纸的火光一照,瞬间消散在雨里。
周淮阴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刚才念诀捉鬼的人不是他。
“好了,”他拍了拍手,“以后不会再跟着你了。”
苏墨瑶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觉得心脏的位置没那么疼了。
她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周淮阴凑近了些,红绳上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我说了,我是来给你斩枷锁的。”
雨还在下,可苏墨瑶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就像阴雨天里突然透进的一缕光,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她看清脚下的路。
她不知道这缕光会停留多久,也不知道靠近光的代价是什么。
她只知道,跟着眼前这个腰挂镇魂铃的男生往前走时,手腕上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