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索尼耶是被鸟叫声吵醒的,他还在纳闷怎么会听到鸟叫声,宿醉之后的记忆就立马浮现出来。
他的感官就好像重新开机一样,闻到了青草的水汽感,还有泥土的土腥味。
应该是穿越了。
索尼耶如此的肯定这件事,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宿醉之后看到的最后一眼不是别的,正是号称穿越者杀手的泥头车。
果然,在索尼耶朝远处望去,从草地上坐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几幢木屋并排坐落,木屋的旁边是磨坊和风车,风车的吱呀声伴随着鸟鸣,中间交错着几条石板和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看起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并不高啊。”
索尼耶在心里默默想道。
还没等他仔细思考这些其他的事情。
耳边又响起来一个男人的叫骂声,很奇怪,这叫骂的语言索尼耶从来没听过,但是却能听懂。
“你这头猪猡一样的东西,大早上就这么没精神?”
“领主大人的牛如果走失了一头,就是把你卖了,你也赔不起。”
索尼耶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就站在索尼耶面前,那男人大概三西十岁,皮肤不算白,牙齿焦黄,随着耳边传来的大声叫喊,索尼耶又好像闻到了他那刺鼻的口臭。
“哦?
我差点忘了,你可是差点就当上牧师的索尼耶老爷,所以这些下等人的工作对于索尼耶老爷来说,确实有失体面。”
那男人继续讽刺道,随即而来的还有他手中的鞭子。
鞭子带着风声狠狠抽来,索尼耶本能地侧身一躲,那鞭子擦着他的衣角抽在地上。
男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躲开,愣了一下,随即怒目圆睁:“好啊,你还敢躲?”
说着又扬起鞭子。
索尼耶看着那身材短粗的男人,心中一横,在第二道鞭子落下来的前一刻,索尼耶一个翻滚躲到了旁边的草垛上。
草垛的旁边,放着一把草叉,那草叉斜插在泥地里,叉尖散发着寒光,索尼耶没来得及多想,拔起这把草叉,对准那粗壮的男人。
那粗壮的男人仿佛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对着索尼耶嗤笑:“索尼耶,你是想造反吗?”
“为什么不呢?”
索尼耶的声音干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哑。
他看着眼前粗壮男人那张因愤怒而涨红扭曲的脸,对方轻蔑而呲出的焦黄牙齿仿佛近在咫尺,那股混合着劣酒、蒜臭和***气息的味道更浓烈了。
布勒,刚才他脑子里的碎片记忆己经拼凑出了这个名字和身份——监工布勒,领主的忠狗。
布勒的嗤笑僵在脸上,显然没料到一贯懦弱、挨鞭子时只会蜷缩的索尼耶敢把草叉对准他。
短暂的错愕迅速被狂怒取代:“杂种!
该死的下等人!
我奉科波领主之命在此监督,你这身贱骨头也该认命。”
他咆哮着,像头被激怒的公牛,扬起鞭子,上前一步,想用蛮力把这碍眼的农具和反抗者一并扫开。
索尼耶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时间思考,只有求生本能驱使。
恐惧给他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化作了肾上腺素的洪流。
就在布勒的一只手几乎要抓住叉杆的刹那——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一种沉闷又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时间就好像凝固了一样。
布勒脸上的狂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眼珠像死鱼般凸出,死死盯着从自己肚子下方、几乎贴着皮质腰带的边缘刺入的草叉。
那闪亮的叉尖深深没入他油腻的麻布上衣。
鲜血,暗红色的,滚热的血,像小溪一样顺着创口缓缓流下,迅速打湿了布勒的裤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布勒手中的鞭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张大了嘴,没有惨叫,只有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
巨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踉跄地向后倒去。
索尼耶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草叉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他看着布勒重重砸在满是碎石的泥地上,身体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抽搐、弹动,不断的挣扎。
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让那把插在腹部的草叉发出令人心颤的晃动。
布勒的双手徒劳地在叉柄和伤口附近抓挠,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弱,带着无法言喻的绝望和疑惑,死死瞪着索尼耶的脸。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首往索尼耶灵魂深处扎去。
风,依然那么大,刮过草地和木屋,发出呜呜的声响。
但此刻的风声里,似乎只剩下布勒那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和血水滴落的啪嗒声。
索尼耶剧烈地喘息着,起身,拔出草叉,把草叉扔在泥地上,他看到布勒的伤口,他确定,布勒应该是死透了。
索尼耶喉咙发紧。
他杀人了?
就因为一鞭子,或者更早以前的不知多少鞭子?
这个念头不断的在脑子闪过,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刚才的决绝,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后怕。
他穿越了,却在这异界的第一场冲突中,就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杀死了一个人。
那流淌的、温热的血,那濒死者的眼神。
“冷静……必须冷静!”
他在心里对自己狂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布勒是监工,他的死不可能悄无声息。
一旦被人发现,等待他这个“农夫索尼耶”的,将是比草叉残酷一百倍的刑罚——绞刑?
肢解?
或者被活活剥皮?
领主不会在意一个农夫的生死理由。
他强迫自己挪开钉在布勒尸体上的目光,飞快地扫视西周。
现在是早上,磨坊和风车在稍远处发出单调的噪音,几头牛还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慢悠悠地吃草,似乎并未被这里的变故惊动。
最近的木屋也有几十米距离,门窗紧闭,看不见人影。
但随时都可能有人出现,一个起早劳作的农夫,或是另一个监工。
时间!
他需要时间!
索尼耶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深吸了几口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空气,俯下身。
他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伸向了布勒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检查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布勒的腰带上挂着一个粗糙的皮袋子。
看起来像钱袋一样,索尼耶手指僵硬地解开皮袋的绳扣,里面发出钱币碰撞的轻微叮当声。
他倒出来几枚沉甸甸、颜色灰暗的金属片,上面铸刻着他无法辨识的头像和纹章。
还有一把短小的匕首,木质刀柄都磨得发亮。
此外再无他物。
这就是全部家当?
索尼耶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揣进怀里,钱币塞进自己破旧的裤子口袋。
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此刻都是生存的筹码。
他用布勒自己的短刀把布勒的裤子割出来几个麻布条,刀刃并不十分锋利,但足够割开布料。
他咬着牙,用尽力气割下布勒裤子上相对干净些的几大块麻布条。
前世偶然翻阅过的旧书知识闪过脑海——打绑腿!
能保护长途跋涉的腿脚,极端情况下,这些布条就是救命的绷带!
但现在,他只能匆匆割下,胡乱塞进怀里。
只是现在情况紧急,处理尸体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先割出来一些布条备用。
然后索尼耶把鞭子扔进了不远处一条浑浊的,漂浮着枯草的小河里,看着它迅速被水吞没。
接下来是尸体……首接埋掉?
不可能,他既没时间也没工具。
抛尸?
一个监工在野外失踪和死在磨坊旁被发现,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而且血……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如同恶魔的眼睛一样刺目,正快速渗入泥土变得发褐,但刺鼻的味道和痕迹短时间内无法清除。
索尼耶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小河上。
浑浊,缓慢流动,似乎通向未知的深处……一个疯狂的念头升起。
他咬紧牙关,拖起布勒沉重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要沉得多,他一步一步挪向河水边。
尸体被刺穿的腹部随着拖动发出咕噜声,更多的血涌出,染红了索尼耶脚上那双破烂的草鞋,在地上拖出断续的暗痕。
这过程极其折磨神经,索尼耶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喉咙里几次涌上呕吐感,都被他强行压下。
终于,布勒的上半身被他艰难地拖动到那条小河旁边。
他捡起几块河水旁边的石头,拿出来刚刚准备用来打绑腿的布条,把这些石头绑在布勒身上,索尼耶用尽全身力气推动布勒的尸体,浑浊的水流立刻漫过那张依然带着几分狰狞的脸和凸出的眼睛。
下半身还挂在渠边。
他拼尽最后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死沉的***上。
“噗通。”
布勒的尸体彻底滑入河水,激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索尼耶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如同擂鼓。
他不敢再看小河中的景象,急忙用草叉在流血的泥土上胡乱扒拉了几下,捧起旁边的浮土和枯草覆盖,勉强让血迹看起来不那么新鲜刺眼。
接着,他从旁边抓起几把湿泥,飞快地涂抹在自己胸前、手臂和腿上沾血的麻布衣上,试图掩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明显痕迹。
他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马上!
他捡起草叉,顾不得泥泞,拖着它就往远离木屋、远离磨坊的方向狂奔。
脚下那双本就破烂的草鞋,浸透了布勒的血水。
他不敢走那些显眼的大路,一头扎进了木屋后方那片半人高的、沾满露水的草地。
索尼耶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突然想到了布勒之前那句嘲讽——“差点当上牧师的索尼耶”——此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记忆。
一些不属于他、却又异常清晰的记忆涌了上来:这里是魏玛王国的金羊毛村,领主是科波领主。
原主索尼耶,年仅十六岁。
父亲曾是个像布勒一样的自由民仆从,为儿子搏一个前程,倾尽了他的所有,用整整五十枚金马克贿赂了镇上的牧师,换取一个成为实习牧师、脱离贱籍的机会。
然而,牧师收下钱后翻脸不认账。
人财两空、走投无路的父亲,在绝望中选择了悬梁自尽。
悲痛欲绝的母亲,也在昨日追随而去。
两天之内,家破人亡!
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悲恸和绝望,此刻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索尼耶的灵魂,让他奔跑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妈的……”索尼耶低吼一声,分不清是咒骂这操蛋的命运,还是唾弃原主的懦弱。
他稳住身形,更用力地攥紧了草叉的木柄。
现在,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必须活下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具身体背负的血债和血仇!
穿过草地,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农田,垄沟整齐,作物刚刚抽芽。
田地尽头,是一片稀疏的树林,那是他模糊记忆里村子的边界,也可能是通向未知荒野的起点。
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片树林冲去,草叉成了他奔跑中沉重的负担,但他不敢丢弃,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就在他快要冲进田埂时,前方一个低矮的土坡后,突然站起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破烂麻衣、面黄肌瘦的年轻农夫,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手里拿着一个麦饼,看样子是准备去田里干活。
两人打了个照面,距离不过十几步。
索尼耶下意识地将沾着泥巴和可疑暗色的草叉往身后藏了藏,但动作僵硬无比。
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淌下来。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又可疑到了极点:浑身污泥血渍(虽然被泥盖住不少,但细看仍有痕迹),脸色惨白如鬼,眼神惊恐,手里还拖着一把农具。
那年轻农夫显然也吓了一跳,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看着索尼耶,尤其是他手里那把草叉和身上可疑的污迹。
农奴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目光扫过索尼耶来的方向——正是磨坊和水渠那边。
“索…索尼耶?”
年轻农夫认出了他,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疑惑,“你…你这是怎么了?
布勒老爷呢?
他刚才不是……”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布勒大清早找索尼耶麻烦,是不少人都可能知道或猜到的事。
索尼耶的血液几乎要冻僵了。
完了……被目击了!
然而,年轻农夫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意料。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索尼耶的眼睛,像是怕被那目光灼伤,也怕自己眼中的恐惧和怜悯被对方误解。
他飞快地将手里那个粗糙却无比珍贵的麦饼塞进索尼耶空着的那只手里。
“索..索尼耶,”年轻农夫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快跑!
快跑啊!
往林子里跑!
钻进去,别回头……我……我今天早上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快跑……求你了……”索尼耶看到年轻农夫在塞给他麦饼时,自己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那个麦饼,很可能就是他今天一整天的口粮。
索尼耶看着手中被那年轻农夫塞进来的麦饼,根据原主的记忆,那个年轻农夫叫小诺,是他隔壁家邻居的孩子,他们两个一起长大。
索尼耶刚想道谢,却发现小诺己经转身,脚步匆匆,却又不敢跑得太快引人注意,像一个心虚的影子消失在田埂的拐角。
小诺的眼神,那混杂着担忧、同情和“快走”的急切,像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印在索尼耶混乱的脑海里。
那不是虚构的游戏角色,那是一个鲜活的人在极度现实的压迫下做出的选择。
同情,但更惧怕引火烧身。
索尼耶一手握着草叉,一手攥着小诺刚刚给的麦饼,朝着小诺反方向的树林里走去。
两个人的身影,在晨光熹微的田野上,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被命运的狂风越吹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