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菌的白色,是医院里永恒的主题。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
带着一种冰冷的、将一切情感都剥离的残酷。我躺在病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过分明亮的灯,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动弹不得。
我的未婚夫,沈宴,正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一如既往地能给我带来安定的力量。“晚晚,别怕。”他低声说,
英俊的眉眼间满是疲惫和担忧,“医生说了,只是需要做一个高难度的手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扯了扯嘴角,想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三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我的人生撞得支离破碎。
为了躲避一个突然冲出马路的孩子,沈宴猛打方向盘,车子失控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在失控的瞬间,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护住了他。结果是,他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
而我,脊椎神经严重受损,胸部以下失去了大部分知觉。医生说,我还有机会站起来。机会,
来自一场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费用高达三百万的脊柱神经修复手术。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沈宴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我们家会想办法的。你只要安心养病,等着做我的新娘。”我看着他,眼眶发热。
我和沈宴是大学同学,是旁人眼中最登对的金童玉女。他家境优渥,是天之骄子。而我,
出身普通,却凭着专业第一的成绩,拿遍了所有奖学金。我学的是古典舞。我的老师说,
我是为舞台而生的,我的身体里住着舞蹈的精灵。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跳下去,
直到跳不动为止。可为了沈宴,我放弃了毕业后进入国家舞团的机会。因为他说,
他不喜欢我被那么多男人用炙热的目光注视。他说,他想我只为他一个人起舞。
他说:“晚晚,你嫁给我,我养你一辈子。你不需要那么辛苦,你的世界里,
只需要有我就够了。”于是,我收起了舞鞋,折下了我最引以为傲的翅膀,
安心地待在他为我打造的金丝笼里。我们订了婚,婚期就在下个月。
我曾为他折下院中最香的一支兰花,别在发间,娇羞地问他:“沈宴,待我长发及腰,
你娶我可好?”他当时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是那么的坚定:“傻瓜,我现在就想娶你。
我要为你结发,与你共白头。”那时的誓言有多美,此刻的我,就有多依赖他。他是我的天,
是我的全世界。所以,当他母亲,我未来的婆婆周岚,带着一脸凝重的表情走进病房时,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周岚是一个保养得极好的女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她总是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戴着精致的珠宝,
浑身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从来都不喜欢我。她觉得我配不上她的儿子。
一个家境普通,除了会跳舞一无是处的女人,只会拖累沈宴前进的脚步。“阿姨。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无能为力。“躺着吧,别乱动了。”周岚的语气很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拉过一张椅子,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坐下,那姿态,不像是在探病,
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沈宴站起身,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声:“妈。”周岚没有看他,
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要将我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林晚,
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她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关于手术,我和你叔叔,
还有沈宴,我们商量了一下。”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看着沈宴,
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丝鼓励和支持。可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微微垂下了头。我的心,
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三百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周岚继续说道,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而且,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林晚,你要明白,
这意味着,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这三百万会打水漂。而你,下半辈子,依然要躺在床上。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阿姨,我知道风险很大。
但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的声音在颤抖,“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想试试。
我不想一辈子都做个废人。”“说得轻巧。”周岚冷笑一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你拿什么试?
用我们沈家的钱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吗?”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
让我从里到外凉了个透。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沉默不语的沈宴。“沈宴,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我问他,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能听见的哀求。沈宴抬起头,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周岚凌厉的目光下,
他还是选择了沉默。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碎裂了。“林晚,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懂得权衡利弊。”周岚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钝刀,
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血肉。“我们沈家不是不愿意为你花钱。但是,这笔钱花得必须有价值。
与其把三百万投进一个无底洞,不如用这笔钱,为你找最好的康复中心,请最好的护工,
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充满了仁慈和善意。“这样,
对你,对我们沈家,都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衣食无忧地,像个活死人一样,
躺一辈子?这就是他们商量出来的,对我最好的选择?我笑了。真的笑了。
胸腔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和悲凉,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笑什么?”周岚皱起了眉头,
脸上写满了不悦,“林晚,我这是在跟你商量,是为你好。你不要不识抬举。”“为我好?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剥夺我重新站起来的唯一希望,是为我好?
让我像个宠物一样被圈养起来,衣食无忧地等死,是为我好?”我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
刺破了病房里虚伪的平静。沈宴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终于开口了:“晚晚,你别这样。
我妈她不是这个意思……”“那她是什么意思?”我死死地盯着他,
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沈宴,你告诉我,你和你妈商量的结果,
是不是就是放弃手术?”沈宴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沉默,
就是最响亮的回答。周岚显然对我这种“不识抬举”的态度失去了耐心。她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林晚,做人不能太自私。
你也要为沈宴想想。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前途一片光明。
他不能被一个瘫痪的妻子拖累一辈子。”“我们沈家的媳妇,就算不是名门闺秀,
至少也要身家清白,身体健康,能为沈宴开枝散叶,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你还配得上他吗?”“这桩婚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算了吧。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将我们五年的感情,
将那些海誓山盟,将我为他放弃的一切,全都抹杀得干干净净。我看着沈宴,
那个曾说要为我结发,与我共白头的男人。此刻,他站在他母亲的身后,像个懦弱的影子,
自始至终,没有为我说一句话。原来,那些情深似海的承诺,在冰冷的现实面前,
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原来,我放弃了整个世界去奔赴的爱情,
不过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利益交换。当我的价值消失,当我的身体残破,
我就成了一件可以被随时丢弃的残次品。“妈!您怎么能这么说!”沈宴终于急了,
他上前一步,拉住周岚的胳膊,“晚晚是为了救我才……”“闭嘴!”周嵐厉声打断他,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一个男人,开车居然要女人来保护!说出去我们沈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告诉你沈宴,这件事没得商量。要么,让她接受我们的‘安排’,安安分分地当个废人。
要么,就取消婚约,一刀两断!”她说完,甩开沈宴的手,厌恶地瞥了我一眼,
仿佛在看什么垃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沈宴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