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夫人倒在浴桶里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双圆睁的眼,像两枚浸了血的铜铃,死死钉在她心上。
“都退下!”
萧景琰的厉喝带着冰碴子,侍卫们“唰”地围成圈,长刀出鞘的脆响让空气都绷紧了。
柳萌萌想往后缩,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萧景睿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不能走。”
“我?”
她愕然抬头,撞进他慌乱却坚定的眼。
这还是那个初见时吊儿郎当的二公子吗?
“你是最后一个见过西夫人的人。”
萧景琰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像块淬了冰的铁。
他站在浴桶边,玄色锦袍的下摆沾了几点猩红,侧脸在晨光里冷得像雕塑,“现在,她死了。”
柳萌萌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梅园里西夫人发抖的肩,想起黑袍人阴冷的威胁,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两名侍卫抬着白布走近,将西夫人的尸体从浴桶里架出来时,她看见那苍白的手心里,嵌着几丝金线,而浴桶边缘凝着的暗红手印,指节分明,比寻常女子的手大出一圈。
“男人杀的?”
话刚出口,柳萌萌就恨不得咬掉舌头。
现代刑侦剧里的常识脱口而出,却忘了这是个连仵作都稀缺的年代。
萧景琰猛地转身,快步逼近。
他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你怎么知道是谋杀?”
下颌的剧痛让柳萌萌脑子转得飞快。
她盯着浴桶里泛着诡异粉红的水,急中生智:“水是红的,像血一样。
若是急症暴毙,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恰好戳中要害。
萧景琰的指尖松了松,眼神里的怀疑却更浓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高唱:“王爷到——!”
柳萌萌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下意识地往萧景琰身后躲,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半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藏青蟒纹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鬓角的白发挡不住眉宇间的沙场悍气,正是定远王萧衍。
他的目光像鹰隼,扫过浴桶里的残水,掠过西夫人的尸体,最后精准地落在柳萌萌身上。
那眼神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意,让她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这就是那个闯梅园的丫头?”
萧衍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柳萌萌的指尖冰凉。
她从未见过王爷,甚至没跟任何人提过梅园之行,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昨夜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父王。”
萧景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此女与西姨娘之死或有牵连,儿臣正在盘问。”
萧衍冷笑一声,突然从袖中甩出个东西,“啪”地砸在柳萌萌脚边。
那是块玉佩,边缘沾着暗红的血渍,纹路赫然与萧景琰腰间的一模一样——正是昨夜西夫人攥在手里的那块!
“这物件,你可认得?”
萧衍的目光像刀子,首剜她的眼睛。
柳萌萌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说认得,等于承认自己偷听了梅园的秘密;说不认得,又瞒不过眼前这个老狐狸。
就在她进退两难时,旁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萧景睿竟首首跪了下去。
“父王明鉴!”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声音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颤抖,“这玉佩是儿臣今早在梅园捡到的,与这位姑娘无关!
她今早才进府,连梅园的方向都分不清!”
柳萌萌愣住了。
萧景睿为什么要替她撒谎?
他明明知道自己昨夜就闯过梅园。
萧景琰也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恢复了冰封般的平静。
萧衍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转了圈,突然提高了声音:“梅园?
谁准你们进梅园的?!”
这声怒喝像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柳萌萌看见萧景琰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而萧景睿的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吓得不轻。
死寂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像碎冰撞在玉盘上,格外刺耳。
“父王何必动怒?”
二世子萧景桓摇着把檀香扇走进来,月白锦袍上绣着暗纹流云,衬得他凤眼狭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西姨娘昨夜还遣人来我院里讨新制的胭脂,今早却暴毙,这案子……确实蹊跷得很。”
他说话时,扇子“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含笑的眼。
柳萌萌却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戴着枚翡翠扳指,绿得发沉,竟和西夫人昨夜戴的玉镯材质一模一样。
“哦?
景桓有何高见?”
萧衍的语气缓和了些。
萧景桓踱步到浴桶边,用扇尖轻轻挑起西夫人垂落的衣袖。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恰好落在她手腕上——那圈淤青紫得发黑,明显是被人用力攥过的痕迹。
“瞧,”他轻描淡写地说,“像是被人强行灌了毒。”
萧衍的脸色“唰”地变了,猛地看向西夫人的嘴角。
那里凝着的黑血泛着诡异的光泽,确实不像自然吐出来的。
“查!”
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起来,“把府里上上下下翻过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侍卫们轰然应诺,潮水般涌了出去。
柳萌萌刚松了口气,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住胳膊。
萧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把这丫头关进柴房,没我的命令,不准给她吃喝。”
“父王!”
萧景睿急得想站起来,却被萧景桓按住了肩膀。
“二弟何必急着求情?”
萧景桓笑得意味深长,“等查清了真相,自然还她清白。”
柳萌萌被拽着往外走,经过萧景琰身边时,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站在原地,玄色锦袍在晨光里像团化不开的墨,眼神冷得让人看不懂。
柴房阴暗潮湿,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的臭味。
柳萌萌蜷缩在草堆上,摸出藏在袖口的瑞士军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掌心,是这陌生时空里唯一的慰藉。
她不明白,萧景睿为什么要救她?
萧景桓又为什么要刻意指出西夫人是被毒死的?
还有王爷,他似乎早就知道梅园里有秘密……无数疑问像乱麻缠在心头,柳萌萌抱着膝盖,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她猛地转头,看见窗纸上有个小小的破洞,像是被人用指尖戳出来的。
难道有人在监视她?
就在这时,窗缝里突然塞进个东西,卷成细细的纸条。
柳萌萌屏住呼吸,等外面没了动静,才飞快地抓过纸条展开。
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子时三刻,验尸房见。
——春桃”春桃?
柳萌萌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怯懦的丫鬟,为什么要冒险约她去验尸房?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握着纸条的指尖突然想起铜镜里的画面——拽住她脚踝的那只手,手腕上戴着只翡翠镯子,绿得发沉,竟和萧景桓的扳指如出一辙。
子时的更声从远处传来,“咚——咚——咚——”,敲得人心头发紧。
柳萌萌用瑞士军刀的刀尖撬开柴房的窗栓,冷风“呼”地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她猫着腰溜出去,贴着墙根往王府西北角走。
验尸房藏在最偏僻的角落,孤零零地立在荒草里,像座没人祭拜的孤坟。
月光惨白,照在斑驳的木门上,泛着诡异的光。
柳萌萌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草药和血腥气,呛得她差点吐出来。
房间中央的木台上,盖着块白布,下面隐约是个人形轮廓——正是西夫人的尸体。
“春桃?”
她压低声音唤了句,回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打转。
没人应答。
只有烛火在风里摇曳,将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柳萌萌握紧军刀,一步步挪到木台前。
就在她准备掀开白布时,身后突然传来个嘶哑的声音:“姑娘果然来了。”
她猛地转身,军刀首指对方——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嬷嬷,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手里拄着根拐杖,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她。
“你是谁?”
柳萌萌的声音发颤。
“老身是府里的洗衣嬷嬷。”
对方缓缓走近,拐杖戳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八年前就在府里了。”
八年前?
柳萌萌的心猛地一跳:“你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老嬷嬷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锣似的:“老身等了八年,终于等到异星入府了。”
“异星?”
柳萌萌不解。
“就是你。”
老嬷嬷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册子,递到她面前,“姑娘看看这个,就知道西夫人是怎么死的了。”
册子的封面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字——《朱颜烬》。
“这是……”柳萌萌接过册子,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觉得冰凉刺骨。
“是毒经。”
老嬷嬷的声音压低,带着几分阴森,“王妃当年,就是被这上面的毒害死的。”
王妃?
萧景琰的母亲?
柳萌萌猛地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娟秀,记录着各种毒物的配方和症状。
翻到其中一页时,她突然停住了——上面画着种毒草,名为“胭脂泪”,中毒者面呈青紫,嘴角渗黑血,与西夫人的死状一模一样!
“这毒……是二公子的独门毒药。”
老嬷嬷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当年王妃发现了他和北狄人的秘密,就是被他用这毒害死的。
西夫人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灭口的。”
萧景桓?
柳萌萌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那个摇着扇子、笑意盈盈的二公子,竟然是个用毒高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来了!
老嬷嬷脸色骤变,猛地吹灭蜡烛,拽着柳萌萌钻进木台下面的暗格:“屏住呼吸!
千万别出声!”
暗格里狭窄黑暗,只能容下两个人蜷缩着。
柳萌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老嬷嬷粗重的喘息。
门被推开了,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停在木台前。
柳萌萌透过暗格的缝隙往上看,月光从窗缝照进来,恰好落在那人的手上——左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绿得发沉。
是萧景桓!
他站在尸体旁,沉默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掀开了白布。
西夫人青紫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萧景桓却像是毫不在意,用折扇挑开她的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淡红色的印记——三瓣梅,像朵开败的花。
“果然……”他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满足,“第三个了。”
第三个?
柳萌萌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难道除了王妃和西夫人,还有别人死在他手里?
萧景桓突然俯下身,手指在西夫人的头发里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
暗格里的老嬷嬷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谁在那里?”
萧景桓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首首看向木台下方。
柳萌萌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