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3500 年，地球已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炼狱。寿命被财富明码标价，
300 年与 50 年的天堑，分割着两个世界。我叫张亮，
一个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合成食物的酸腐味。火星，
那个据说人人平等、共同建设新家园的红色星球，成了我唯一的执念。一百万，
一张通往新生的船票钱。为此，我愿赌上一切。当地球的精英沉溺于虚幻的元宇宙，
用金钱堆砌永生时，我正用双手，在城市的污泥中，一分一分地，抠出我飞向星辰的燃料。
这不是选择，这是我唯一的活路。1酸。一股挥之不去的酸腐味，
像是烂掉的橘子混着金属锈气，死死地钻进我的鼻腔。这是活力+三号营养膏的味道。
也是我今天，乃至过去五年里每一天的味道。我握着湿漉漉的抹布，
半蹲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用力擦拭着营养膏自动贩售机底座的污渍。黏腻的膏体混着灰尘，
像一滩滩凝固的呕吐物。先生，麻烦让一下。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
面前的男人没有动。他像一尊雕像，一尊用最昂贵的材料精心雕琢而成的雕像，
就这么杵在我必须清理的区域。他身上那件白色的外套，用的是光感变色面料，
在餐厅昏暗的灯光下，流淌着珍珠母一样的柔和光泽。我知道这玩意儿，教科书上见过，
一平米的价格，够我吃一辈子营养膏。他的眼睛被一副全覆盖式的神经接入眼镜挡住了。
镜片上，正有无数细碎的数据流和绚烂的光影飞速闪过。元宇宙。
一个只有他们这种人才消费得起的海市蜃楼。等着。他终于出声了。两个字，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他甚至没有低头看我一眼，
仿佛在对他脚边的空气说话。等着？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的神经。
我攥紧了手里的抹布，脏水顺着我的指节滴落，砸在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肮脏的水花。
我的喉咙里一阵发干，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浸满油污的棉花。
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不是任何一种我熟悉的味道，清冷，昂贵，
像冰雪融化时松针的气息。这种味道和周围营养膏的酸腐味格格不入，
像是两个无法兼容的世界，硬生生碰撞在了一起。他的世界，是 300 年的漫长寿命，
是元宇宙里无尽的声色犬马。我的世界，是 50 年的生命倒计时，是这台冰冷的机器，
和永远擦不干净的污渍。我的视线扫过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磁悬浮鞋，它离地半厘米，
完美地避开了地面的所有肮脏。而我的鞋子，鞋头已经开胶，沾满了洗不掉的油腻。
这就是地球。公元 3500 年的地球。一个用寿命和财富划分物种的星球。火星。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那个红色的星球，那个所有人都穿着统一制服，
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地方。没有这种该死的香水味，更没有这种把人当垃圾的人上人
。他们说，在火星，每个人的价值由他对社会的贡献决定，而不是由他爹的银行账户决定。
一百万。一张去火星的单程票。这个数字，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我不再说话。
我默默地站起身，绕到贩售机的另一侧，拿起我的清洁工具箱。哐当！
金属扳手不小心从我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那个沉浸在元宇宙里的男人，身体猛地一颤。他终于摘下了他的神经接入眼镜，
露出一双因为被打扰而极度不悦的眼睛。那双眼睛扫过我，就像在看一件碍事的物品。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抱歉，先生，我面无表情地捡起扳手，手滑了。
他皱起眉头，那种厌恶的神情，仿佛我身上的酸腐味玷污了他面前的空气。一个清洁工，
也配打扰我的雅兴？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知道我刚才在元宇宙里谈的生意，
够买你多少条命吗？我没理会他的问题。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因为养尊处优而过分光滑的脸。第二章：一百万，一条命。
我没有回答他那个愚蠢的问题。我只是把那只冰冷的金属扳手在手里掂了掂。
它的重量很实在。不像他的话，轻飘飘的，像一团屁。你的生意，我不关心。
我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只关心我的工作。你，挡住我了。
他那张光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错愕。或许在他三十年，或者五十年的生命里，
从没有一个清洁工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他笑了。不是那种愉悦的笑，
而是像刀片划过玻璃，尖锐，刺耳。一个清洁工的『工作』？他重复着我的话，
语调拉得长长的，充满了戏谑，你的工作就是像条狗一样，在我不想看到你的时候，
滚远一点。狗？我轻声重复这个字。我的视线，从他那双昂贵的磁悬浮鞋，慢慢上移，
经过他那件流光溢彩的外套，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满是轻蔑的眼睛上。先生，你可能搞错了。
哦？狗，是不会用扳手的。说完，我松开了手。哐当！扳手第二次砸在地上。
这一次，它弹起来，在光滑的金属地面上翻滚着，
精准地撞上了他那只离地半厘米的磁悬浮鞋。一道微弱的电火花闪过。
他脚下的磁悬浮系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然后熄灭了。那只一尘不染的鞋子，
重重地落回了地面，
鞋底结结实实地踩进了我刚才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那一滩黏腻的营养膏污渍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他呼吸瞬间的停滞。他低头，
看着自己鞋底那抹黄褐色的污秽，脸上的表情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要精彩。你……
他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手又滑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抱歉。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我吞噬。
你会被解雇！你会进入社会信用黑名单！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任何工作！
他几乎是在咆哮。我知道。我平静地回答。这份工作，我本来就没打算再干下去。
他或许以为这是对我的惩罚。他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弯下腰，
捡起我的扳手和工具箱，转身就走，没有再看他一眼。身后，
是他的咆哮和餐厅经理惊慌失措的道歉声。那些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走出那间永远弥漫着酸腐味的餐厅，外面的风灌进我的领口。很冷。
但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我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解雇通知
和社会信用积分-50的警告同时弹出。账户里显示着我这三年攒下的全部身家。
三万一千二百块。距离一百万，还差九十六万八千八百块。我站在川流不息的悬浮车道旁，
城市的霓虹灯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条路，看起来更长了。***七年。
时间这个东西，对有钱人来说是用来享受的奢侈品，对我这种人来说，是用来燃烧的燃料。
我烧掉了七年。这七年，我没有再碰过清洁抹布。我成了一个信使。在城市的下层区，
我们这种人有另一个名字：二道贩子。我倒卖一切能换钱的东西。
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奢侈品，而是那些见不得光，却被人需要的东西。比如，
未经过滤的墙外信息数据条。地球联盟的网络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割，
墙内是经过粉饰的太平盛世，墙外，
是关于其他星球殖民地、关于地球资源枯竭真相的零碎数据。这些数据，对某些人来说，
比营养膏更重要。货到了？昏暗的管道维修通道里，
一个裹着头巾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问我。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老规矩。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看他。先看货。先看钱。我的声音比管道里的风还冷。
这七年，我见过太多黑吃黑的场面。信任，是下层区最不值钱的东西。男人沉默了一下，
将一个信用点芯片抛了过来。我用个人终端扫了一下。五千。不多不少。
我从外套内侧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丢了过去。
『红土』的最新数据？他有些急切。上周的。我回答，
火星第三区资源勘探队的内部通讯记录，原始的，没动过。
他迅速将芯片插入自己的终端，脸上露出一丝贪婪。对火星的渴望，是下层区唯一的宗教。
我也是这个宗教最虔诚的信徒。下次有新货，还找你。男人说完，就准备消失在黑暗里。
等等。我叫住了他。他回过头，眼神警惕。你那个渠道，能搞到『梦泡』吗？我问。
男人的脸色变了。梦泡是禁药。一种精神类的非法制品。
它能截取元宇宙里那些富人最顶级的感官体验，做成一次性的数据包。
让穷人花一笔不算太多的钱，就能体验几分钟开着星际跑车在小行星带漂移，
或者是在虚拟海滩上晒太阳的幻觉。后遗症是严重的神经损伤。
但对很多活在绝望里的人来说，几分钟的幻梦，值得他们拿后半生的健康去赌。这东西，
利润高得吓人。也危险得吓人。我不碰那玩意儿。男人立刻否认，被治安队抓住，
直接就是『意识清除』。我出三倍的价钱。我盯着他。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没渠道。他重复了一遍，转身，这次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我不急。鱼饵已经放出去了，鱼会不会上钩，只是时间问题。
这七年，我学会了耐心。我从一个只懂用蛮力擦地的清洁工，
变成了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商人。我住在城市最混乱的蜂巢区。这里没有门牌号，
只有错综复杂的管道和悬空走廊。每天都有人从高处掉下去，或者在某个角落里被发现时，
身体已经凉透了。我从不睡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三天。我所有的家当，就是一个背包。背包里，
是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高功率的信号干扰器、一把能量匕首，还有我全部的积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