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萧衍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动了，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但林薇没有给他机会，稳稳地将杯子按进他掌心，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托了一下他的手腕，引导他将杯子拿稳。
“拿着，慢点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在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这房间太闷了，对你身体不好。明天我给你换一间有窗户的屋子，能晒到太阳，空气也好些……”
就在这靠近的瞬间，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林薇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尽管苍白瘦削得脱了形，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也因为干渴和虚弱而毫无血色，但那张脸的轮廓却依旧惊人地俊美。
鼻梁高挺，眉骨清晰，下颌线条利落分明，是一种即使被病痛和绝望折磨至此，也无法完全掩去的、带着几分凌厉的俊俏。
尤其那双眼睛，睁着，瞳孔是漂亮的深黑色，此刻却空洞无神地对着前方，没有焦距——它们看起来完好无损，却偏偏看不见任何东西。
林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为这具破败躯体里竟还藏着这样一幅惊艳的骨相而感到一丝惋惜。
萧衍还在为手心里猝不及防地被塞进的温热的茶杯而愣神。
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渗入他冰凉麻木的皮肤，陌生得几乎让他感到刺痛。
他下意识地想躲，但是却被一双纤细的，还微微有些老茧的手握紧了，然后，他听到那个声音——那个从昨天傍晚起，就不断打破这死宅寂静的声音继续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什么。
她一定很年轻吧，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判断。甚至可能比他小不少。
她声音里没有赵老栓那种刻骨的厌烦和恶意，也没有夏夫人那种虚伪的客套和算计，只有一种……一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坚持，和一种奇怪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絮叨。
他听见了她昨天在门外和老仆的对话，听见了她今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的声响：扫地、擦洗、挪动家具、泼水……各种声音隔着门板模糊地传来，充满了生机和力量，与他林围这潭死水般的沉寂格格不入。
这座坟墓一样的房子，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动静了？久到他几乎忘了“生活”本该是有声音的。
此刻，她就站在他床边，很近。他能感觉到她动作带来的微弱气流，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一丝汗味，是劳动后的干净气息。她絮絮叨叨地说要给他换房间，说有窗户，能晒太阳……。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阵酸涩的闷痛蔓延开来。是难受？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期盼？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和寂静，习惯了腐烂和绝望。这个突然闯入的、带着生机和嘈杂声音的少女，像一颗无意间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他无法控制的、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他紧紧抿着唇，握着那杯温水，没有喝，也没有再扔掉。只是任由那陌生的温暖，一点点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
“哎呀你怎么不喝，都要凉了。”林薇看着对方的脸出神，好半天才回神。
她看到萧衍没有动，忍不住出声催促，话一出口，又带上了几分自责：“怪我今天一直忙着收拾外面，都忘记了给你倒水。”
这句带着些许懊恼的念叨似乎起了作用。萧衍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动作僵硬而迟缓地，将茶杯凑到干裂的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正常饮水，或许是因为喝得有些急，那口水刚咽下，他便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躯随之颤抖，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怎么了？”林薇心头一紧，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触手之处尽是嶙峋的骨头。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是水太烫了吗？还是呛着了？”
“不是···。”萧衍忽的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你，为什么不走？”
萧衍感受到对方纤细的手臂，他知道对方也不过是个瘦弱的丫头，”老赵已经走了，这里没有人会管你，为什么不走？“
“走？”林薇愣了一下，似乎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爸妈收了你家的钱，让我来照顾你。我要是跑了，萧家会去找我家的麻烦吧？”
林薇说着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透着一股单纯的执拗，“而且……我要是也走了，这屋里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那你怎么办？”
萧衍似乎觉得她这话天真得可笑，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沉闷的嗤笑，带着无尽的自嘲与苍凉，“你父母都能把你卖了，你还考虑他们干什么？至于我，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死在这里萧家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这话像一根刺，轻轻扎了一下林薇的心。她想起自己前世受尽的磋磨和委屈，那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猛地涌了上来。
“他们想看着你死，你就真的去死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懑，“那是不是太……太没志气了？
“志气？”萧衍摇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要什么志气？”
林薇看着萧衍毫无生气的脸，半晌才说：”那不行，你现在归我管了，你死了，我不好向夏夫人交代的。“
听着黑暗中少女固执的声音，萧衍微不可察的轻轻叹息，他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而没等到萧衍再开口林薇也不气馁，毕竟相比起昨天，已经好太多了，她放好茶杯，将面条端来，“喝完水，来吃些都东西，这是今天新买的面条和鸡蛋，可新鲜着呢。”
萧衍早就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香味，原来是面条，还有鸡蛋吗？他都不记得上次吃鸡蛋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不烫了。”林魏将碗递到萧衍的手心里，“吃吧，等会我再来收拾碗。”
说完，林薇就出门了，她知道萧衍最终会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