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怒火灼心
战斗结束了，山崎大队被最终歼灭，但胜利的滋味，对程世发来说，却像掺了黄连的胆汁，又苦又涩。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临时指挥所前，脚下是踩得稀烂、混杂着暗红色血块的冻土。
夕阳的余晖给这片刚刚经历炼狱的山坡涂抹上一层诡异的金红色，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出遍地遗体和残破装备的凄凉。
空气中弥漫的哀嚎和***，像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神经。
政委周志国拿着一份初步统计的伤亡报告，脚步沉重地走过来。
他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疲惫和痛心，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声盖过：“老程……初步统计上来了。
我们团……牺牲了一百二十七名同志，重伤六十八，轻伤……还没完全统计完。”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一营……建制快打没了。”
程世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百二十七条鲜活的生命！
整整一个加强营的骨干力量！
他们昨天还生龙活虎，喊着“团长，看我们的！”
今天就永远躺在了这片冰冷的黄土地上。
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些信任的眼神，在他脑海里翻滚、碎裂。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压住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般的灼痛和窒息感。
不是为了胜利的代价，而是为了……为了什么呢？
为了情报的失误？
为了自己强攻命令下的无谓牺牲？
还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李云龙？！
“李云龙呢？
他那个独立团怎么样？”
程世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极力压抑的尖锐。
周志国叹了口气：“他们伤亡也不小，侧面硬啃鬼子的火力点，伤亡……估计也接近百人了。
不过，他们确实打掉了关键的侧翼支撑点，对最终突破起了决定性作用。
旅部……己经通令嘉奖了。”
“嘉奖？！”
程世发猛地扭过头，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他死死盯着周志国，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虚假，“他李云龙抗命出击！
打乱整个战斗部署！
他抢攻！
他……他他娘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想说“他害死了我这么多兵”，可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质问：真的是李云龙害死的吗？
还是你自己指挥上的……失误？
就在这时，一阵粗犷豪放、甚至带着点得意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像一面破锣在寂静的战场上突兀地敲响：“哈哈！
老程！
老程！
你没事吧？
他娘的，这伙小鬼子还真他娘的硬，差点崩掉老子两颗门牙！”
李云龙！
程世发霍然转身。
只见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身上的灰布军装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土和暗褐色的血渍，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帽子歪戴着，额角还蹭破了一块皮，渗着血丝。
但他精神头十足，咧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黄牙，手里还拎着一把刚从鬼子军官手里缴获的、擦得锃亮的指挥刀，刀鞘在他腿边晃悠着。
这副“得胜归来”的姿态，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程世发本就灼痛不堪的心上。
他刚刚经历的巨大牺牲和挫败感，在李云龙这满不在乎的“豪迈”面前，瞬间被点燃、引爆！
“李云龙！”
程世发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旁边的警卫员赵铁柱下意识地握紧了枪，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豹子，警惕地盯着李云龙和他身后几个同样风尘仆仆的警卫。
程世发几步就冲到李云龙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双眼喷火，指着李云龙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方脸上：“你他娘的还有脸笑？！
谁让你动的？！
谁给你的命令让你从侧翼攻击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上级？！
还有没有战斗纪律？！”
李云龙被这劈头盖脸的怒骂吼得一愣，随即那股混不吝的劲儿也上来了。
他把指挥刀往地上一拄，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吼回去：“放你娘的屁！
程瞎子！
老子不动？
老子不动看着你的人在正面被小鬼子当靶子打光吗？！
你他娘的正面攻了多久？
啃下来了吗？！
要不是老子带人从侧翼捅了鬼子一刀，搅乱了他的阵脚，你程瞎子现在还在那啃硬骨头呢！
老子是来救场的！
懂不懂？！”
“救场？！”
程世发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你他娘的就是来抢功！
来给老子难堪！
你知不知道你的擅自行动打乱了整个进攻节奏？！
你知不知道……”他猛地指向身后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山坡，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变得嘶哑扭曲，“你知不知道老子的一营……一营都快打光了！！”
李云龙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片惨烈的景象，脸上的得意之色收敛了一些，眉头也拧了起来。
他带兵打仗多年，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李云龙是什么人？
认错？
服软？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尤其对象还是这个一向跟他不对付、自视甚高的程瞎子！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李云龙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语气依旧冲，“他娘的，老子独立团的兄弟也不是泥捏的！
也躺下了百十号！
老子是看你们啃不动，怕耽误了全歼鬼子的大事！
旅长的命令是干掉山崎大队！
老子完成了！
你程瞎子没完成你的主攻任务，倒怪起老子来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又高亢起来，“老子这是灵活机动！
你懂不懂什么叫战场瞬息万变？
死抱着命令啃硬骨头，那是蠢！”
“灵活机动？
我看你就是目无纪律！
投机取巧！”
程世发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得吓人，“李云龙！
你少给老子扯这些歪理！
今天这事，老子跟你没完！
老子一定要到旅长、到师长那里告你一状！”
“告老子？！”
李云龙也彻底火了，把指挥刀往旁边警卫手里一塞，撸起袖子，唾沫横飞，“去啊！
你程瞎子也就这点本事了！
打不赢仗就告刁状！
老子李云龙行得正坐得首！
老子打掉了鬼子侧翼，为胜利打开了突破口！
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有理！
旅长师长要处分老子，老子认！
但你程瞎子想拿老子当替罪羊，门儿都没有！”
“你他娘的放屁！”
程世发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所有的理智都被烧成了灰烬。
他猛地一步上前，挥起拳头，带着积压的愤怒、憋屈、自责和无处发泄的悲痛，狠狠地朝着李云龙那张满是硝烟和得意（在他眼中）的脸砸了过去！
“团长！”
“李团长！”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赵铁柱和周志国几乎同时动了！
赵铁柱如同铁塔般横***两人中间，用宽阔的后背硬生生挡住了程世发这含怒一击。
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铁柱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死死护住程世发，同时警惕地瞪着李云龙那边。
周志国则死死抱住了程世发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急切地喊道：“老程！
冷静！
冷静点！
都是革命同志！
不能动手！
不能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