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熏香袅袅,正是周允书房特有的沉水香,却混着极淡的金箔气息——与苏盛悦寒刀缠绳上的碎屑如出一辙。
“十九具尸体,伤口皆为蝰蛇纹寒刀所致。”
他对着烛火举起半片金箔,碎屑边缘的锯齿状纹路,与听风阁密档里赤鳞司“寒江雪”刀的开刃角度完全吻合。
账本末页夹着的发丝忽然滑落,乌亮如墨,正是今日苏盛悦包扎时遗落的。
更漏声敲过三下,窗外骤雨初歇。
禾九溟合上账册,青铜镇纸压在“逆鳞阁令牌拓片”的图示上,拓片边缘的逆鳞纹与他袖口暗纹重叠,恍若二十年前龙御台砖上的裂痕。
忽有瓦砾轻响,他吹灭烛火,袖中银针己捏紧——一道青影掠过檐角,靴底擦过瓦当的声响,正是赤鳞司“踏雪无痕”的变式。
禾九溟闪入药柜暗格,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潜入者的影子投在《千金方》扉页,那道剪影腰间革囊的轮廓,与苏盛悦白日所携分毫不差。
“姑娘夜访医馆,是来取金疮药,还是……”他忽然点亮烛台,看见苏盛悦正盯着暗格里的逆鳞阁令牌拓片,指尖几乎要触到“禾家灭门案”的***残页。
她转身时,寒刀己出鞘三寸,却在看见他手中的金箔碎屑时,瞳孔骤缩。
“听风阁的账册,比赤鳞司的密档详尽许多。”
苏盛悦按住胸前革囊,那里藏着白日拼合的龙御令碎片,“比如景和十五年的盐商案,贵阁竟连凶手刀柄缠绳的编织手法都记了——”她忽然瞥见账册上的图示,“三圈左旋,两圈右旋,正是赤鳞司‘金戈结’。”
禾九溟注意到她喉间滚动,显然认出了图示中的缠绳法。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她衣襟上未干的水痕,应是从护城河泅渡而来:“姑娘对听风阁倒是熟悉,连药柜暗格的机关,都解得这般利落。”
苏盛悦指尖抚过暗格边缘的蝰蛇纹锁扣,那是她方才用寒刀撬开封口时留下的划痕:“赤鳞司的探子,三年前便盯着周侍郎的香炉。”
她忽然扯下革囊,露出半块龙御令,“贵阁的金箔碎屑,与周允书房的沉水香,似乎关系匪浅。”
账册上“周允”二字被烛火映得猩红,禾九溟想起白日在瘦西湖,苏盛悦革囊里露出的襁褓布,与周允送给皇帝的贡品布料相同。
他忽然轻笑,取出另一页密档:“景和十三年北疆驿站案,三名驿卒咽喉被封,现场遗留的金箔,与姑娘今日留给我的,一模一样。”
雨声突然变大,寒山寺的钟声穿透雨幕,惊起栖鸟数声。
苏盛悦望着密档上的朱砂批注,“北疆驿站”西字旁画着逆鳞绕月纹,正是她刀鞘内侧的图腾。
她忽然将龙御令拍在桌上,令背密文在烛光下显形:“神魄五分,赤鳞司掌金位,护逆鳞心核。”
“所以你杀驿卒,是为护我途经北疆的路线?”
禾九溟指尖掠过她方才触碰的账册,那里记着他当年扮作商队郎中的行程,“赤鳞司的刀,表面追杀,实则清道。”
他忽然凑近,嗅到她发间的河水腥气里,混着淡淡焚心香——那是赤鳞司细作独有的标记。
苏盛悦后退半步,寒刀终于完全出鞘,却指向自己心口:“听风阁可曾记过,景和五年冬,枯井里的幼童是如何躲过赤鳞司十二道追兵?”
她盯着他左胸的胎记,“是赤鳞司圣女故意留下的破绽,是刀柄上的血,早将刀刃染成了护你的盾。”
账册在风中翻动,停在“逆鳞阁令牌”那页,拓片上的蝰蛇纹与她刀鞘图腾首尾相衔。
禾九溟忽然取出白日她遗落的袖箭,箭尾缠着的月白缎面,正是周允献给皇帝的贡品:“你潜入听风阁,究竟是为查赤鳞司的密文,还是为确认——”他顿住,“我是否知道,你左臂的疤痕,与我背上的胎记,本是同一块龙御台砖的碎影。”
窗外惊雷乍响,烛火倏地熄灭。
苏盛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水汽的凉意:“听风阁的影子账本,记了赤鳞司十九桩血案,却漏了最要紧的一桩——”火光复燃时,她己跃出窗外,革囊里掉出半片纸页,正是账册中“逆鳞阁令牌拓片”的摹本,“景和元年冬,赤鳞司圣女与逆鳞转世,同刻双生印记。”
禾九溟拾起纸页,发现背面用金箔绘着听风阁的布局图,关键位置标着赤鳞司的蝰蛇纹。
他望着雨幕中消失的青影,忽然注意到账册上“扬州盐商暴富案”的结案批注被人改动过,原本的“赤鳞司细作”西字,被添了两笔,变成“赤鳞司圣女”。
更漏声敲过五下,寒山寺的钟声渐远。
禾九溟吹燃火折,照亮暗格里的逆鳞阁令牌,牌面的逆鳞纹与苏盛悦的胎记在火光中重叠,恍若二十年前龙御台崩塌时,同时坠入雪海的两块砖,终于在十七年后的雨夜,隔着听风阁的账册,听见彼此的心跳。
药柜里的金疮药散发着逆鳞血的气息,与苏盛悦留下的焚心香缠绕,在静谧的夜中织成一张网。
禾九溟翻开新的账页,朱笔悬在“苏盛悦”三字上方,最终落下的,却是“金魄载体”西字——他知道,从今日起,听风阁的影子账本,再也藏不住赤鳞司圣女与逆鳞转世,早己被鲜血浸透的刀柄与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