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的风总是带着黄浦江的潮湿和城市的喧嚣，楚权停好电动车，

看了眼手机上的订单——国际青年社区，17楼，咖啡和三明治。

他整理了一下蓝色的外卖服，深吸一口气走进大堂。电梯镜面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楚权时常觉得自己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三年前，

他从甘肃那个只有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来到上海，最初在建筑工地扛水泥，

后来发现送外卖赚得更多，就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开始了骑手生涯。“叮”的一声，

17楼到了。楚权循着门牌号找到1702室，敲响了门。

“Coming!”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里面传来。门开了，楚权愣了一秒。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

穿着居家但显然价格不菲的休闲装。

她的眼睛像极了村后那片高山湖泊的颜色——湛蓝而清澈。

“Hi, thank you!”女孩微笑着接过外卖，然后注意到楚权愣神的表情，

“Is everything okay?”楚权这才反应过来，

略显窘迫地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回答：“Yes, sorry...您的订单，请确认一下。

”女孩被他的中式英语逗笑了，却忽然切换成流利的中文：“你是新骑手吗？以前没见过你。

”楚权惊讶地抬头：“你会说中文？”“当然，我在复旦读汉语言文学研究生。”女孩笑道，

伸出手，“我叫艾米丽，来自加州。”“楚权。”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感到那双白皙柔软的手与自己粗糙长茧的手形成鲜明对比。“楚权，”艾米丽重复了一遍，

发音意外地准确，“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的外卖。”楚权点点头，

转身离开时听到艾米丽补充道：“希望下次还能遇到你！”回到电动车上，

楚权看着那个17楼的窗户，摇了摇头。一个美国留学生怎么会对一个送外卖的有兴趣？

他自嘲地笑了笑，发动电动车融入了上海的车流中。然而命运似乎有意安排了第二次相遇。

一周后，楚权又接到了来自国际青年社区的订单，这次是湖南菜。同样是1702室，

开门的是艾米丽。“嘿！楚权对吧？”艾米丽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太巧了！

我正好有个问题，你能进来帮我一下吗？”楚权犹豫了一下，但艾米丽已经让开了门。

公寓内部装修精致，书架上堆满了中英文书籍，墙上挂着中国书法和西方油画复制品。

“我的电脑突然无法连接网络了，能帮我看一下吗？”艾米丽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有个重要的论文明天要交。”楚权本想说自己不懂这些，但看到艾米丽焦急的表情，

他还是走了过去。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居然找到了问题所在——一个简单的网络设置错误。

“修好了。”楚权直起身，发现艾米丽正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懂这个？”“自学的。

”楚权简短地回答。他没说为了省钱，他自己的手机电脑出了问题都是自己研究修理的。

艾米丽坚持要请楚权喝咖啡作为感谢。在那间小巧的厨房里，

楚权得知艾米丽的父亲是硅谷工程师，母亲是大学教授，她来中国研究古典文学，

尤其痴迷唐诗宋词。“你呢？你说话不像典型的上海人，有西北口音。

”艾米丽敏锐地注意到。楚权简要地讲述了自己的来历——甘肃农村，父母仍在家乡种地，

妹妹在上初中。他来上海打工，因为“这里机会多”。“你会读诗吗？”艾米丽突然问。

楚权愣了一下，点点头：“一点。高中时语文老师有一套《唐诗三百首》，我抄了一遍。

”艾米丽眼睛亮了起来，立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唐诗选》：“我最喜欢王维，你呢？

”“杜甫。”楚权几乎脱口而出，“他的诗真实，有力量。”那天下午，

他们意外地聊了很久。楚权发现自己居然能和一个美国女孩讨论中国古诗，

而艾米丽对他的见解表现出真诚的兴趣。当他离开时，艾米丽要了他的微信。

“我可以向你请教中文诗歌吗？很多隐喻我还是不太懂。”她说。楚权同意了，

心里明白这大概只是客套话。但他错了。接下来的一周，艾米丽真的开始给他发消息，

有时是问某句诗的含义，有时是分享她看到的有趣的中文表达。楚权总是认真回复，

尽管他得在送外卖间隙抽时间打字。周五晚上，

艾米丽发来消息：“明天有个中外文化交流沙龙，你来吗？我觉得你会喜欢。

”楚权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一个高中毕业的外卖员混在一群留学生和中产白领中？但他最终鬼使神差地回复：“好。

”周六，楚权借了室友一套稍正式的服装，准时到达沙龙场地。

艾米丽一见他便迎上来：“你真来了！我很担心你会改变主意。”沙龙上，

楚权最初感到极度不适应。人们谈论着出国旅行、艺术展览和文学作品，

而他只熟悉外卖路线和房租价格。艾米丽却一直在他身边，巧妙地引导话题让他参与。

“楚权对杜甫有很深的理解。”艾米丽向一位正在讨论中国文学的朋友介绍道。

当那位朋友真的开始与楚权讨论时，他逐渐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确实能跟上对话。

活动结束后，艾米丽和楚权沿着安静的街道散步。“谢谢你今天来。”艾米丽说，

“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中国人。”“因为我是个送外卖的？”楚权自嘲道。“不，

因为你是一本合起来的书，表面简单，里面却藏着那么多东西。”艾米丽停下脚步，

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读下去。”楚权感到心跳加速。夜晚的微风拂过，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就这样，他们开始了某种形式的约会。

楚权会在下班后带艾米丽去那些游客不知道的地道小吃店，艾米丽则带楚权去博物馆和画廊。

她教他英语和西方文化，他教她中文诗歌和市井智慧。

楚权发现自己越来越被这个美国女孩吸引——不仅是因她的美丽，

更因她对知识的渴求、对生活的热情以及毫无偏见的开放心态。但他始终不敢越界，

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看不见的鸿沟。直到一个雨夜，楚权送完最后一单，

发现艾米丽站在他租住的老小区门口，浑身湿透。“你怎么来了？

”楚权急忙把她带到屋檐下。“我和父亲吵架了。”艾米丽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要求我回国，说在中国是‘浪费时间的冒险’。”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脸上，

“我说我不想走，因为...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楚权的心猛地一跳。

他沉默地带艾米丽上楼到自己狭小的出租屋，给她毛巾和干衣服。“艾米丽，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楚权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你是美国来的高材生，

我只是个送外卖的。几个月后你就会回去，继承你应有的人生。

”“你认为我没有想过这些吗？”艾米丽走近他，“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你知道吗，

我最喜欢你的不是你的知识或外表，而是你的坚韧和诚实。你从不假装成你不是的人。

”楚权望着眼前这个为他哭了的女孩，突然感到所有防备土崩瓦解。

他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吻了她。从那天起，他们正式成为情侣。

楚权的生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除了送外卖，

他现在会花时间与艾米丽一起读书、讨论、探索城市。艾米丽鼓励他参加夜校课程，

甚至帮他报名了在线编程班。“你有天赋，楚权，你应该有更多机会。”她说。

但现实的压力很快袭来。艾米丽的父亲得知女儿与一个中国外卖员恋爱后大为光火，

断绝了她的经济支持。艾米丽不得不搬出国际青年社区，租了一个小公寓。楚权感到内疚，

但艾米丽坚持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爱不是计算利益，而是心灵的选择。

”为了支持艾米丽完成学业，楚权开始加班加点工作。同时，他学习编程的进步神速，

居然在三个月后接到了一个简单的网站开发私活。这是他第一次不是靠体力劳动赚到钱。

然而最艰难的考验来自楚权的家庭。当母亲听说儿子找了个“美国女朋友”后，

连夜打来电话：“权儿，你别被骗了！外国女人能真心跟你过？她迟早要回去的！

你王阿姨给你找了个县城的姑娘，稳定......”楚权第一次对母亲发了火：“妈，

我知道什么是好生活！我不需要别人替我决定！”挂掉电话后，他感到一阵空虚。

艾米丽从背后抱住他：“我们会证明他们是错的。”冬天来临的时候，

艾米丽完成了她的论文答辩。楚权送完最后一单外卖，买了她最喜欢的蛋糕前往她的公寓。

推开门，却发现艾米丽眼圈通红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两个打开的行李箱。“我父亲病了，

很严重。”她哽咽着，“我必须回去。”楚权感到心脏骤停了一秒。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却没料到如此突然。“机票是明天的。”艾米丽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

几乎没有说话。楚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无论多么相爱，

现实的距离和差异依然横亘在那里。第二天，楚权请了假送艾米丽去机场。在安检口，

艾米丽哭着说：“我会回来的，我保证。”楚权点点头，却说不出话。

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结局。艾米丽离开后，楚权陷入了低迷期。他继续送外卖，学习编程，

但生活的色彩似乎随着艾米丽的离开而褪去。他们每天视频通话，

但十二小时的时差和遥远的距离让交流变得越来越难。一个月后，艾米丽的消息开始变少。

有时楚权发去的消息要等一整天才有回复。他预感到什么正在发生，却不愿深想。

直到一个晚上，艾米丽在视频通话中看起来异常严肃。“楚权，我父亲需要长期照顾，

我暂时不能回中国了。”她停顿了一下，“而且......他为我安排了一份工作，

在斯坦福大学图书馆。”楚权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问：“你想留下吗？

”艾米丽的眼泪涌出来：“我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家，

我的家人......但我也想你......”“我明白了。”楚权感到心碎，

却出奇地平静，“艾米丽，你不必为难。我们有过美好的时光，这就够了。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过你应有的生活。

我们......就到这里吧。”视频那端的艾米丽泣不成声。楚权也眼眶发热，

但他坚持住了。通话结束后，他独自走上屋顶，看着上海璀璨的夜空，泪水终于滑落。

时间流逝，楚权继续他的生活。他不再送外卖，而是成为了一名初级程序员。工资翻了一番，

他搬到了好一点的公寓，但仍然简单朴素。同事们好奇为什么帅气能干的他总是独来独往，

他只是笑笑不说话。一年后的春天，楚权意外接到了一个国际快递。拆开包裹，

里面是一本精美的诗集——王维诗选英译本。扉页上写着：“致楚权，

你教会了我诗中真正的意境。谢谢你让我成为更好的人。艾米丽”随书附有一封信。

艾米丽写道，她已经在斯坦福工作，同时继续中国文学研究。她感谢楚权曾经的出现，

说那段经历让她真正理解了中文和中国文化。信的末尾，

她说：“我终于明白了你当年为什么最喜欢杜甫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我们就像参星和商星，总是一个升起时另一个落下，永远难相见。

但我珍藏我们共有过的那片天空。”楚权合上信，久久不能平静。那天晚上，

公司同事为楚权庆祝生日。饭后，大家决定去外滩一家新开的酒吧继续庆祝。楚权本不想去，

却被同事们硬拉了过去。酒吧里，一个中美文化交流活动刚刚结束。

楚权无意中瞥见舞台背景板上的赞助商名单——斯坦福大学东亚研究中心赫然在列。

他的心猛地一跳。然后，他听到了那个不可能认错的声音。“所以我认为，

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不仅要注重语言的准确，

更要传递其中的意境和文化密码......”楚权缓缓转身，

看见艾米丽正站在小型讲台上发言。她更瘦了些，穿着职业装束，显得成熟了许多。

她的目光扫过观众，然后停在了楚权脸上。发言戛然而止。整个酒吧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一幕。艾米丽走下讲台，一步步走向楚权。他们凝视着对方，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参星和商星也有交汇的时刻。”楚权轻声说。

艾米丽的眼中泛起泪光：“我不是回来了，我是来了。斯坦福在上海设立了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