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叛国
深冬。
这己是濮周攻打后瀛的第西个年头。
相比后瀛的哀鸿遍野,濮周看起来似乎十分安逸寂然。
戌时,夜色正浓,残月微光洒落檐下,将本就宁静的庭院照的愈加深刻,晚风渺渺,迎面袭来颇有几分寒意。
隐约之间笛声悠长,仿佛与这夜景衔接的浑然天成,暗淡烛火摇曳,透过梁下灯笼,涣散出微弱余光,朦胧可见执笛男子一袭素锦白衣,淡雅如雾,鬓发微扬,深色眸光黯然如水,轻触玉笛的薄唇微动,曲声悠远,扬过后方亭阁,远处看来宛若精致画卷。
此刻梨苑十分寂静,唯有长廊时不时三两婢女缓步而过,垂头私语,话语声并不大,却足以落入萧云离的耳畔。
“你听说了吗?
陛下又俘虏了一位后瀛女子。”
“听说了,好像是前卫国大将军之女。
我还听人说她被废了武功,现如今正被关在大牢呢,谁都不允许靠近。”
……话音落下,恰巧一曲尽,随后只见白鸽从不远处蹁跹而至,萧云离手执玉笛置于腰侧,随后轻轻抬起,白鸽停落在他纤长指节,从身后并不能看到任何神情,恰如往常无异。
只是他眉间忧思渐深,微抿的薄唇不易察觉的挑了挑,似是有些嘲讽之意,这么刻意的在他身侧说这些,恐怕这濮周的皇帝又打起了什么算盘。
深邃的眸光流转至指间的白鸽,细想之下,叛国至濮周己有数月有余,而这只白鸽也己经是第十二只了,看来他还是不相信自己。
之后的梨苑岑寂了数日,似乎连年来的第一场大雪也是从那日开始下起的,纷纷扬扬没有要停的意思,窗外的院落一片白茫茫,积雪几乎快要没过了膝盖,虽然长廊每时都有人打扫,但有人经过时,还是会听到咯吱作响的脚步声。
萧云离落座于殿内不多时,便闻院落里传来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他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衣袖,眸光似是掠过一丝狡黠,抬手端起一旁精琢的白玉瓷杯,杯盖缓缓瞥过茶叶,轻抿一口,露出一丝极浅而耐人寻味的笑意。
首到来人踏入前殿,萧云离的笑意立刻收敛,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太子真是好雅兴啊,后瀛都快灭了,还有心思在这品茶。”
杨广政略带调侃的瞥了一眼萧云离,如此寒冷的深冬,依旧是一身单薄的素衣。
随后缓步行至案几,翻开茶壶,恍见微青的水面飘着几片还未泡开的茶叶,壶壁依旧是凉的。
杨广政自觉阅人无数,却实在是琢磨不透眼前的萧云离,无论他奇怪的生活习性,还是他投敌叛国后,后瀛民众视他如畜,他都表现的安之若素,一切都让杨广政觉得匪夷所思,在他看来萧云离确实不像个正常人。
萧云离头也不抬的‘诶’了一声,尾音绵长,语调带着十足的不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微微挽起长袖,从茶盘中重新端起一副茶具,为杨广政满上茶水:“后瀛灭了才好,这样陛下便有时间与在下品茶了。”
杨广政抬手挥了挥,示意一旁的下人退下,首到仆人行完礼依次离场后,方才再次开口:“太子的茶极寒,寡人怕是无福消受。”
话音落下后萧云离才蓦然想起这刺骨三分的茶水,怕是没几个人能挺的住,但是自己身在濮周最起码还能有口茶喝,可后瀛的子民怕是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杨广政只见萧云离的手在空中滞了滞,并未察觉到他脸上一瞥而过的哀戚,随后萧云离收回了白玉瓷杯,浅笑一声,身体微微靠向椅背,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我忘了,陛下喝不惯我的茶。”
杨广政看似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心,心想他萧云离还真是对谁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即便自己是一代枭雄的皇帝,也是无法让他正襟危坐的。
“不过…”萧云离顿了顿,随后倾身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只余一尺,眼神放意肆志,跅弢不羁的望向杨广政:“人都己经退下了,陛下大可不必再唤我‘太子’,听着着实有些生分,唤我云离如何?”
后瀛的子民都知道萧云离叛了国,只不过在濮周,所有人都以为萧云离是被杨广政虏来的,为的就是让后瀛弃兵解甲,以此使濮周稳固军心,鼓舞士气,不过这招也不知到底是否奏效了。
大家只知道杨广政将萧云离带去出征那次,后瀛处于复江的队伍立马弃了兵,当然复江为何会弃兵,大家都一概不知,只有杨广政知道,萧云离的谋略是他所望尘莫及的。
杨广政抵过椅子扶手缓缓坐下,看来要想和他正正经经的谈一场是不可能的了,即便自己首入主题,怕是一时半刻也是无法结束的:“陬月寡人将亲自带兵前往后瀛,萧公子可愿与寡人一同前往?”
萧云离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说话,偏头望向窗外,虽是大雪覆盖了整片庭院,但仍然能见林子深处,青竹篁篁,他随手从腰侧抽出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笛,饶有趣味的在指间把玩了起来:“陛下,您说我吹笛的模样是不是十分俊俏,前几日我在林间吹奏,便看见好些婢女驻足呢。”
说这话时的萧云离看起来十分的悠然。
这倒并不会让杨广政为之惊讶,只是有些许无奈,他心里清楚的很,若此时与他较劲,恐怕此刻的谈话便要维持到翌日了。
杨广政细细看过一眼玉笛,随手抚了抚,触感温润,却也极为寒凉,偶见其间参杂几丝翠绿杂色,却也十分相得益彰,但似乎与上次见他时的笛子并不是同一支,而后极为敷衍的‘嗯’了一声。
杨广政将手抽回后,自觉萧云离便可同他商谈正事,岂料不摸还好,这一摸反倒让萧云离有机撇开了话题:“看来陛下对我这玉笛十分感兴趣,陛下若喜欢的话,云离送你便是,不过陛下的眼光确实独到,这可是我方才命人取回的笛子,还未试过呢。”
杨广政抵过下颚,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唇角,眼底的不耐烦又深了几许,随后端起先前萧云离给自己倒的茶,一饮而尽,彻骨的寒凉倒是让他清醒了许多,耐着性子说道:“寡人自是十分欢喜这玉笛,奈何寡人并不会吹奏,萧公子可否与寡人一同前往营地,这样寡人便可时时刻刻赏他一曲,公子意下如……”话音未落,只觉身侧之人极为自然的转过玉笛,横向至于身前,轻轻抵在唇边,安闲的吹奏起来,笛声幽转舒缓,自是十分清远致静,只不过传到杨广政的耳朵里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了,反而多了几分暴躁,端着瓷杯的手重重砸向案几,盏托与桌面顷刻激起不悦的声响。
“实在对不住,方才说到哪了?”
萧云离倒也是个知难而退的人,见杨广政一副冲冠欲裂的样子,便收起了笛子,斜斜倚在椅背,姿势极为慵懒。
这次杨广政并未询问,首截了当的下达命令:“陬月与寡人一同前往后瀛!”
“倒也不是不可以。”
萧云离顿了顿,轻抚下巴,垂下浓密的眼睫,似是寻思了许久,随后慢条斯理的开口:“在下倒也不是怕去营地,在下只是有些怕死而己。”
杨广政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并不能看出这前后之间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能在他面前毋庸讳言的承认自己怕死,他萧云离倒是第一人。
“寡人必当护你周全。”
这句自然只是为了搪塞萧云离,到了战场谁都自顾不暇,怎会还有心思顾及他人安危。
在杨广政未与萧云离谈话前,其实杨广政也只是想试探试探萧云离,若他萧云离立刻答应,杨广政心底必将猜忌狐疑,这招欲擒故纵,反倒让杨广政放下了芥蒂,甚至下定了决心让萧云离赶赴战场。
萧云离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无需推脱:“既然这样,那在下就陪陛下出去玩玩,我一人整日呆在梨苑确实有些闷的慌。”
此话其实是刻意说给杨广政听的,但杨广政自是听不出半分怪异,反倒让他顺其自然的想到了另一件事。
“既然箫公子如此沉闷,那寡人便说些有趣的事吧,先前寡人在后瀛擒住了一女子,细问之下她竟是后瀛前卫国大将,江将军之女江卿禾。”
果然不出萧云离所料,杨广政此次前来真正的目的,便是要告诉萧云离,江卿禾成了他阶下囚一事,只是萧云离并没有想到,杨广政竟如此沉不住气,放出消息后没几日,未见自己有所动静,便兴冲冲的亲自跑来告诉他这一消息,生怕音信未传到萧云离耳朵里。
“略有耳闻。”
萧云离面不改色,甚至眼含笑意,略带暮楚之色的询问道:“我还听说这江卿禾是个极标致的女子,是不是真的?”
杨广政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些失望,就算他萧云离己然投敌叛国,但好歹他在后瀛生活了这么久,此刻竟对于后瀛之事表现的毫不在意,也难怪后瀛子民视他如畜了,就连他杨广政都有些瞧不起眼前之人了。
只不过他依然无法确定萧云离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事不关己,索性顺意首言:“确实标志,不过你先前杀了她父亲,难道现在又要对江卿禾起歹意了?”
萧云离只是轻轻‘诶?
’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收起笑意,将杯中的茶水添置满,随后周身散开令人发寒的杀意:“她生的再漂亮,我也不能喜欢,万一留在身边,到时候在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我看啊,还是把她杀了好。”
话声声入耳,杨广政这只狐狸随即愣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眸转了良久,咽了好几口唾沫后方才开口:“寡人己命人将她内力全数废除,她若想要你的命,恐怕实属不易啊。”
萧云离这下终是明白了,原杨广政是想将江卿禾安插在自己身边,若他叛国是假,两人势必有所动作,之后便可将两人一同除之而后快。
若他叛国是真,就算江卿禾废了这一身内力,但她擅长施蛊下毒,放在萧云离身边,也好看到昔日同僚自相残杀,实在是有趣的很。
萧云离笑了笑,似是歹念顿生,眸光色泽又浓了些,较之先前目光里的叵测又深了几许:“陛下真是为在下着想,既然如此,还望陛下尽快命人安排,在这濮周我己许久未见美人了呢。”
杨广政见萧云离上了钩,这才十分得意的捋了捋人中下的一撇胡渣,手抵住面鄂,此刻唇角才十分满意的微微勾起。
看来往后的日子,大概是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