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东官道上的积雪被车轮轧出深沟,冻成冰壳,碾过时光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要把这荒寒的冬日咬出个缺口。
李业裹着苏瑾给的旧棉袍站在坡上,棉袍领口缝着块浅蓝新布,是苏瑾前晚就着油灯补的,针脚细密。
他手里攥着两个温热的粟米饼,是今早出发时苏瑾塞的,还裹着层粗布防凉,旁边的小布包里装着晒干的防风草——苏瑾说“官道上风硬,嚼点能护着头”。
“记得提我名字,老根是个实诚人,前阵子冻裂了手,还是我给的药膏。”
苏瑾送他到药铺门口时,特意叮嘱,“他虽只是个押粮队正,却常跟府衙的人打交道,你要是能帮他把粮安全送到,比我单去说情管用。”
李业点头应着,心里透亮——苏瑾早替他铺了路。
前几日他提想找机会进府衙,苏瑾就说“等邠州的粮车来,老根会押队,这人欠我个人情”,肯定会帮你的。
远处尘烟起时,李业快步走下土坡。
没等他近前,就见几个士兵围着辆陷在冰辙里的粮车跺脚,为首的老兵下巴上结着霜,腰间横刀锈得发暗,正是苏瑾说的老根。
“别愣着!
找根木头垫轮轴!”
老根叉着腰喊,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手背冻裂的口子还贴着苏瑾给的草药膏,浅褐色的药渍在粗布上很显眼。
李业连忙上前,拱手时特意指了指他手背上的药膏:“老根队正?
在下李业,是苏瑾医工让我来的——她说您手背上的冻伤,得再敷两帖药才好利索。”
老根闻声转头,眼神里的警惕先散了大半,盯着手背上的药膏愣了愣:“苏医工?
她怎会让你来找我?”
旁边的士兵也松了按刀柄的手——苏瑾的药在押粮队里传过,谁冻着了都想找她要两帖,听这年轻人提苏医工,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苏医工说,您这趟押粮怕是不太平。”
李业话锋一转,指了指陷在冰辙里的粮车,“这冰辙深,您要在这儿耽误半个时辰,万一有突厥斥候……斥候?”
老根嗤笑一声,却没真反驳,只是蹲下身摸了摸冰辙,“老子押了十年粮,还没遇到过。
但……”他话锋顿了顿,看了眼旁边没精打采的士兵,“这群小子冻了一路,是没什么劲头。”
李业见他松口,连忙把早想好的法子说出来:“不如分两队走——您带八辆粮车走官道,还是按平常速度,把斥候的注意力引过来;我跟两个弟兄驾两辆粮车走东边的岔道,苏医工说您知道那条路,近且隐蔽,等您过了前面的山口,我们再跟您汇合。”
老根眯着眼看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背上的药膏——苏瑾的眼光他信,这年轻人说话有条理,不像胡来的。
他又想了想东边的岔道,确实是条近路,只是窄了些,两辆粮车刚好能过。
“你怎知岔道安全?”
老根追问,还是多了个心眼。
“苏医工说,前几日她去岔道那边采药,没见生人踪迹。”
李业答得稳,又补了句,“而且我琢磨着,斥候要拦也拦大队伍,不会想到咱们分了小股。”
老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行!
就按你说的办!
让二狗和小三跟你走,他俩是泾州本地人,熟路。”
叫王二狗和李小三的两个年轻士兵连忙应了,王二狗还凑过来笑:“小哥,你跟苏医工熟?
她那冻伤药膏可管用了,我前阵子冻得流脓,敷了三天就好了。”
“是苏医工肯帮忙。”
李业笑着应,心里暖烘烘的——苏瑾不仅替他搭了桥,连士兵们的态度都提前铺垫好了。
士兵们很快找来木头垫住车轮,粮车重新上路。
老根带八辆粮车走官道,李业跟着王二狗、李小三往岔道去。
岔道果然窄,路边的枯树枝刮着车篷,发出“沙沙”的响,雪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倒添了几分亮堂。
“小哥,你想进府衙做什么?”
李小三坐在车辕上问,他家里还有个老娘,要是这小哥能成事,说不定能帮他也谋个差事。
“想帮着查查粮的事。”
李业首言,“苏医工说,城里不少人没饭吃,可军粮却总不够,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王二狗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上个月还有个小兵饿晕了,粮仓的人说‘粮被鼠耗了’,谁信啊!”
李业心里一沉,却没多说——他得先把粮送到,再找机会跟老根提这事,有了押粮的功劳,府衙的人才会愿意听他说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岔道渐渐宽了些,远处能看到泾州城的影子。
王二狗指着前方笑:“快到了!
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就是粮仓后门!”
李业抬头望去,心里松了口气——这一步算是踏稳了。
他想着,等跟老根汇合,把粮交了,再凭着苏瑾的引荐和押粮的功劳,定能见到府衙的人。
到时候,他就能把***的症结、突厥的隐患,一点点说清楚了。
风里的冷意好像淡了些,阳光透过树林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发亮。
李业攥了攥手里的粟米饼,还带着温乎气——这是苏瑾的心意,也是他在这贞观初年,实实在在抓住的第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