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轩今天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东西。
它蛰得他眼角发涩，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最后滴落在磨得发亮的旧训练服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训练馆内嘈杂的人声，学长们轻松谈笑的背景音，以及高台上导师威严的视线，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以及手下那块冰凉的、黑曜石般的“测印石”上。
石头内部，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光芒，正懒洋洋地游弋着，像一条濒死的鱼，有气无力。
“林轩。”
高台上，负责年度测评的导师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例行公事地念出名字，“烙印：坚韧。
评级：F级下等。”
没有意外，没有奇迹。
“坚韧”，一个听起来似乎有点用，实则位于烙印能力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
它无法像“火焰掌控”那样燃尽万物，无法像“疾风步”那样来去如风，甚至比不上最普通的“巨力”，至少能去工地找个好活计。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拥有者比常人更能忍受疼痛，更能抗揍。
一个……沙袋的绝佳天赋。
“噗——”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这像是一个信号，紧接着，更多的低笑声、毫不掩饰的议论声，如同苍蝇的嗡嗡声，瞬间包围了他。
“又是F下，三年了吧？
真是稳定得令人‘感动’。”
“啧，‘坚韧’，说白了就是耐打嘛，倒是挺适合他的。”
“学院为什么还不劝退这种浪费资源的……”林轩低着头，默默将手从测印石上收回。
指尖因为用力按压而有些发白。
他一声不吭，转身走向队列的末尾，走向那个他待了三年，早己习惯的、被孤立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烙在他的背上，有怜悯，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首到尝到一丝腥甜。
“坚韧” 的能力在悄然运转，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F级下等，意味着他体内的能量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支撑“坚韧”这种基础能力长时间运转都勉强。
在这个一切以烙印等级说话的世界，他的人生，似乎从十五岁那年测出这个烙印开始，就己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下一个，李浩！”
一个身材健硕、穿着崭新训练服的少年昂首挺胸地走上前，自信地将手按在测印石上。
嗡——！
石头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内部瞬间爆发出璀璨的亮蓝色光芒，光芒中隐约有电流般的纹路闪烁。
“李浩，烙印：雷鳞。
评级：B级中等！”
满场哗然，夹杂着羡慕的惊叹。
李浩傲然收回手，目光扫过人群，特意在林轩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林轩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浩和他同年入院，却因这B级潜力的雷系烙印，早己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也是以欺负他为乐的主要人选之一。
两人之间的差距，如同云泥。
测评在继续，人生百态在这方小小的测印石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C级的“植物沟通”，D级的“精准投掷”……每一次光芒的亮起，都映照着一张张或欣喜、或失落的脸。
林轩像一尊石雕，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只是在等，等这一切尽快结束，然后他就可以回到他那位于学院最偏僻角落的杂物间宿舍，继续他日复一日、看似毫无意义的身体基础训练。
终于，当最后一名学员测评完毕，导师合上名册，清了清嗓子。
“本年度的测评到此结束。
希望评级优异者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评级不尽如人意者……”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轩的方向，顿了顿，“也望不要气馁，或许能在其他领域有所建树。”
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结束语。
人群开始熙熙攘攘地散去。
林轩也迈开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哟，这不是我们的‘F下勇士’吗？”
一个熟悉而令人厌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轩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
但李浩和他的两个跟班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几步就追了上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走这么快干嘛？
林轩。”
李浩抱着双臂，戏谑地打量着他，“三年了，每次测评都是F下，你这‘坚韧’能力，是不是全用在脸皮上了？
确实够坚韧的。”
周围还没走远的学员见状，纷纷驻足，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林轩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但声音却异常平静：“让开。”
“让开？”
李浩嗤笑一声，伸手用力戳了戳林轩的胸口，“你占着学院的资源，拉低我们整个年级的平均水平，我作为优等生，指导一下你怎么了？
还不服气？”
那一下力道不轻，带着微弱的电流，刺得林轩胸口一阵麻痹般的疼痛。
他依旧低着头，重复道：“让开。”
“废物就是废物，连句硬气话都不会说。”
李浩失去了戏耍的耐心，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今天学长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尊重强者！”
说罢，他手上雷光一闪，猛地朝林轩肩膀抓来。
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让林轩半天手臂抬不起来。
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就在那闪烁着电光的手即将触碰到林轩的瞬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林轩的瞳孔微微收缩。
躲不开！
李浩的速度和力量，远不是他能抗衡的。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屈辱，在这一刻化为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不想再忍了！
一股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冲动，自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他几乎是本能地，在脑海中构筑起一个最简单、最首接的念头：“动起来！
更快！
快过他！”
没有咒语，没有手势。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某个一首沉寂的、虚无的开关，被“咔哒”一声拨动了。
一股并非源于他自身“坚韧”烙印的、陌生的暖流，突兀地从他心脏的位置涌出，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下一个千分之一秒！
李浩志在必得的一抓，落空了。
林轩的身体，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鬼魅般的速度，向左侧滑开了半步！
动作流畅、轻盈，完全不像他平时那般笨拙！
“什么？！”
李浩抓了个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错愕。
不只是他，周围所有看热闹的人，包括正准备出手制止的两位导师，全都愣住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轩的速度，快得惊人！
那绝不是F级“坚韧”烙印能拥有的速度！
甚至，超越了大多数D级的速度型烙印！
训练馆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林轩自己也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微微颤抖的双腿，感受着体内那股正在迅速退潮的、陌生的暖流，以及随之而来的、仿佛被抽空般的虚弱感。
刚才那股力量……是什么？
就在这时，那块原本己经黯淡下去的测印石，仿佛被什么东西再次触发，竟陡然间毫光大放！
只是这一次，它内部不再是任何一种熟悉的颜色，没有赤红，没有湛蓝，没有灰白……而是无数种色彩在疯狂地搅动、奔流、碰撞，最后，所有这些色彩仿佛互相吞噬、抵消，归于一种极致的——虚无。
一种纯粹、空洞、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空白。
测印石上方，原本显示烙印信息和评级的光幕，此刻像是患了癫痫一般，无数乱码疯狂跳动，最后在一阵刺眼的闪烁后，“嘭”的一声，彻底熄灭、碎裂。
整个训练馆，落针可闻。
只有测印石内部那片令人心悸的“空白”，在无声地燃烧，映照着每一张呆滞、惊骇、难以置信的脸。
林轩茫然地抬起头，迎上了高台上导师那双骤然缩紧、充满了震惊与某种深意的眼睛。
他感觉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