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四号。开始……讲述。”医生的声音落下,
如同在粘稠的空气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扩散,最终聚焦在四号身上。与前面三位不同,
四号的斗篷虽然同样宽大漆黑,但依稀能勾勒出肩部较为柔和的线条和相对纤细的骨架,
暗示着这下面是一位女性。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在烛光下显得苍白,手指修长,
此刻正无意识地相互绞紧,透露出内心的剧烈波动。她沉默的时间比前三位都长,
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在兜帽的遮掩下细微可闻。终于,她开口了,
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并非天生的嗓音,更像是长期紧张或哭泣所致。
“我……我偷走了颜色。”她的话没头没尾,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刚刚还在为自己“系统”被否定而沮丧的三号,和依旧因被看穿职业而心神不宁的二号,
都抬起了“头”。“一开始,是无意的。”四号的声音梦呓般飘忽,
“我只是……只是特别喜欢某些东西的颜色。邻居家阳台那盆天空葵,红得那么纯粹,
那么热烈。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一天,我盯着它看,心里拼命地想,
要是这红色属于我就好了……然后,就在那一刻,那朵花,在我眼前,瞬间变成了灰色。
像旧照片一样,死气沉沉的灰。”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那灰色还停留在她的视网膜上。
“我吓坏了,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第二天,我发现不对。那盆天空葵,
所有花朵都变成了灰色,邻居还在抱怨,说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
而我……而我那天穿的衣服,袖口内侧,
莫名地染上了一小片……和那天空葵一模一样的红色。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我试了第二次。对着水果摊上橙子那鲜亮的橙色。我集中精神,
想着……然后,那个橙子蔫了,表皮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泥巴一样的灰褐色。
而我的指甲,变成了那种亮橙色。”“我明白了,我能……我能偷走物体的颜色。
被我偷走颜色的东西,会失去活力,迅速衰败。而偷来的颜色,会出现在我身上,像纹身,
洗不掉,遮不住,过几天才会慢慢 消散。”这诡异的能力描述,
让圆桌周围的空气再次凝固。这比看到死神更离奇,比拥有系统更直接地干预现实。
“我害怕极了,不敢再乱用。可我控制不住!”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情绪激动的时候,
悲伤、愤怒、甚至是极度渴望的时候,能力会自己发动!我路过花圃,
一片郁金香在我眼前褪色成灰白;我看着晚霞,天空的一角会莫名暗淡……而我身上,
会不断浮现出各种不属于我的颜色,红的、紫的、金的……我成了一个人形的调色盘,
一个……怪物。”“我不敢见人,辞了工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黑白灰的,
我不敢看任何鲜艳的色彩。可即使这样,有时候看着墙壁,
我都会害怕……害怕自己连这最后的灰色都偷走……那我是不是就只剩下……虚无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深深的恐惧,那是对自身无法控制力量的恐惧,
也是对自身存在逐渐变得“非人”的恐惧。医生静静地听着,
烛光在他胸前的白十字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待四号带着啜泣的尾音落下,
他依旧用那平稳、缓慢的语调开口:“视觉……剥夺后的……感知异常。
以及……强烈的……心理暗示。导致的……联觉现象,和……躯体形式障碍。
”他给四号的“症状”下了定义。“你长期……自我封闭。缺乏……色彩***。
视觉皮层……可能产生了……代偿性活跃。同时,
强烈的……心理诉求——渴望拥有那些色彩——导致你的大脑……错误地……解读了信号。
将心理感受……投射到了……生理感知,甚至……皮肤表象上。
”他完全否定了超自然能力的可能性,将其归咎于大脑的错觉和皮肤的癔症反应。
“至于物体的……褪色。很可能……是巧合。或者,
是你过度关注下……产生的……认知偏差。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害怕它褪色’上,
从而……忽略了它原本……就在缓慢变化的过程。”这个解释听起来科学,
却冰冷得近乎残忍,
完全无视了四号那真切体验到的、甚至能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的“盗窃”行为。
“治疗……方案。”医生继续说道,“你需要……逐步的……色彩暴露疗法。
从柔和的颜色开始。重新建立……大脑与色彩之间……正常的联系。同时,
进行……认知行为治疗。纠正……‘我是怪物’的……错误观念。”一如既往,
他没有给四号追问的机会,直接转向了下一位。“四号的问题……解答完毕。现在,
请……五号。开始……讲述。”所有人的“目光”,连同那跳跃不定的烛光,
以及门外那辆水泥搅拌车所带来的无形压力,一同聚焦在了五号身上。
这场诡异至极的团体治疗,即将迎来最后一位参与者的故事。五号的身影,
在斗篷下显得有些佝偻,动作也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苍老而沙哑,
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纸。“我嘛……”他缓缓开口,带着一种老年人讲述往事的悠缓,
但这悠缓中,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我能听到……‘回响’。”“不是回声。
”他强调,“是‘回响’。是过去的声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或者说是……印记。
”他顿了顿,似乎在倾听什么,然后才继续说:“起初很模糊,像是隔着水听到的杂音。
后来,越来越清晰。我走在街上,能听到昨天这里两个小贩吵架的声音,
听到上周一辆自行车摔倒的摩擦声,甚至……能听到几十年前,
某个孩子在这里跑过留下的欢笑声。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这还不是最糟的。”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我能听到的,不只是公开场合的声音。
还有一些……更私密的,更不该被听到的‘回响’。”“我能听到我居住的老公寓,
墙壁里回荡着上一任租客夫妻深夜的争吵;能听到地板下面,
藏着多年前某个孩子偷偷哭泣的声音;我甚至……能听到我现在坐的这把椅子,
”他用干枯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身下的旧木椅,“它曾经在工厂里,伴随着机器轰鸣,
和一个工人临死前痛苦的喘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这声音,像锈一样,
蚀刻在木头里。”他的话语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适,仿佛自己身边的空气里,
也瞬间充满了无数看不见的、过往声音的幽灵。“这些‘回响’无孔不入。
”五号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我无法关闭它。睡觉时,
枕边回荡着不知道多少代人在此安眠或失眠的呼吸呓语;吃饭时,
碗碟碰撞声里混杂着它被不同手抚摸、洗涤的细微回音。我分不清现在和过去,
现实和遗留的声响。
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由无数过往瞬间编织成的、永不散场的嘈杂剧场里。
”“我试过塞住耳朵,没用。这些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它们……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老人痛苦地叹了口气,“安静,我渴望绝对的安静……但那已经成为奢望了。我来到这里,
是听说……医生您或许有办法,能让我‘失聪’于这些过去的噪音。
”一个渴望从无尽历史回响中得到解脱的老人。医生沉默地听着,
直到五号苍老的声音彻底沉寂下去。他胸前那未干的白十字,
在烛光下仿佛一个吸收所有声音的符号。“听觉神经系统……的退行性病变。
伴随……严重的……幻听。”医生给出了他的诊断,语气依旧毫无波澜,“随着年龄增长,
听觉器官衰退,大脑的……听觉中枢,可能会产生……代偿性……异常放电。
将记忆中的声音,内部思维的声音,错误地……解读为……外部客观存在。
”他将这匪夷所思的“回响”能力,归结为衰老导致的生理性幻觉。“你需要的,
不是……隔绝声音。而是……接受现实。接受……衰老带来的变化。并且,
通过药物……控制神经的异常兴奋。同时,进行……注意力训练。学习……从内部噪音中,
聚焦于……当下的、真实的声音。”这个建议,对于一個被无数过往声音淹没的老人来说,
显得如此无力。“五号的问题……解答完毕。”医生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消化五号那关于“回响”的离奇诉说。
圆桌旁只剩下蜡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五号的问题……解答完毕。
”他最终用那不变的缓慢语调宣布,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份寻常的文件。他缓缓站起身,
宽大的黑斗篷带起一阵微风,使得六支蜡烛的火苗齐齐摇曳,投下狂乱舞动的阴影。
“今晚……天气寒冷。治疗……也接近尾声。我去……给你们买些热饮。回来後,
我们……喝着热饮,做个小结。然后……本次治疗,就……结束了。”说完,
他不等任何人回应,便转身,迈着那种似乎刻意放慢的、有些不自然的步伐,
朝着厂房某个黑暗的角落走去,那里似乎有一个老旧的自动贩卖机轮廓隐没在阴影中。
留下圆桌旁五个裹在斗篷里的人,面面相觑——尽管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
但那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医生的行为显得有些突兀,
与之前那种掌控全局的姿态略有不同,但这小小的关怀购买热饮又似乎合情合理。不久,
医生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罐装的热咖啡和热奶茶,逐一放在每个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