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电饭煲“咔哒”一声脆响,跳成保温档时,我正把脸埋在手机屏幕里,
死死盯着银行APP弹出的退款短信。黑色宋体的“3000元”数字旁边,
附言栏里“钱够花”三个字像被人硬挤在角落,憋屈得很,就跟爹每次打电话,
用那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说“我没事”时一样,尾音总拖着点藏不住的哑,
像被砂纸磨过的旧铜器。厨房的门缝里,一股热乎气儿直往外钻,是小米混着南瓜的甜香。
我趿拉着拖鞋过去,掀开锅盖,白气“噗”地涌出来,扑了满脸。盛粥的瓷碗被我握在手里,
指尖触到碗沿那道豁口时,牙齿猛地磕了一下——这只碗跟了爹十几年,
从老家的土灶到城里的出租屋,豁口处被日子磨得滑溜溜的。小时候,
爹总用这碗给我盛红烧肉,肥瘦相间的肉块往碗里一码,油星子顺着豁口往下淌,亮晶晶的,
像撒了把碎星星在上面。我端着粥站在玄关换鞋,眼角瞥见鞋柜旁立着的黑伞。
伞骨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银灰色的铁,像老头斑白的鬓角。昨天出门时明明是大太阳,
我还笑爹多此一举,非把伞塞进我包里。现在倒好,雨点子“啪嗒啪嗒”狠命砸在窗玻璃上,
把远处街心公园的路灯都砸成了一团模糊的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是邻居张婶的微信消息弹窗,我没点开,却突然想起她上周打电话时的声音,
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你是不知道啊,你爹上周在菜场蹲到天黑透了,
就为了抢块打折的五花肉,揣怀里捂得紧紧的往家跑,见着我就说‘给我闺女留着,
她爱吃肉’……”第一章:那盘没洗干净的青菜转钱的第三天傍晚,
我踩着下班的人潮往家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半截,上到三楼时,摸黑踢到个纸箱子,
里面的塑料瓶叮当作响——是爹捡的废品,攒着卖钱,说“够买两斤鸡蛋”。
钥匙***锁孔转半圈,门“吱呀”开了。爹正蹲在阳台择菜,背影像块晒皱的老棉布,
脊梁骨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里支棱着。“回来啦?”他转过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三道褶,
手里捏着棵油麦菜,菜根上还沾着湿泥。餐桌摆在客厅中央,掉漆的桌面上放着两只碗,
一碗米饭蒸得有点夹生,另一盘青菜绿得发暗,叶梗上挂着几粒没洗干净的土。我放下包,
刚要开口,就见爹从橱柜里摸出个玻璃罐,往我碗里舀了两勺腌萝卜:“你爱吃的,
上周刚腌好的。”“爸,”我扒拉着米饭,米粒在嘴里嚼着像带了沙,
“我前几天给你转的钱……”“退回去了。”他打断我,筷子在碗里戳着那颗孤零零的青菜,
“我这日子,花不了那么多。”头顶的灯管突然“滋啦”响了一声,光线暗下去大半,
把爹的影子钉在墙上,瘦得像张纸。我盯着桌角的药盒——白色的纸盒被摩挲得发灰,
上面的字磨得只剩个“糖”字,还是我上次回家用马克笔重描的。“您药吃完了吗?
”我往他碗里夹了筷青菜,菜叶上的泥粒滚到桌上。“还有呢。”他扒拉着碗底的饭粒,
声音闷在喉咙里,“医生说少吃肉,青菜好,刮油。”这话他说了快半年了。
自从去年冬天他在菜摊前晕过去,被街坊送到医院,回来就总说“吃素好”。
可我明明在他枕头下翻到过体检报告,胆固醇偏低那项被红笔圈了圈,
旁边写着“建议加强营养”。吃完饭收拾碗筷,我在水槽里发现个塑料袋,
裹着块冻得硬邦邦的肉,标签上的日期是三天前——正是我转钱那天。肉上结着层白霜,
像落了场小雪花。第二章:退回来的钱在短信里发烫退款短信进来时,我正在开会。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来的瞬间,“3000元”的数字刺得我眼睛疼。
散会时天阴得厉害,走廊尽头的窗户对着街心公园,有个老头正蹲在石桌上写水字,
手里的毛笔蘸着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平安”两个字,写完一个,前一个就被风吹干,
像从来没存在过。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他在工厂当钳工,手上总带着机油味,
却每天放学接我时,从工装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在我手心里展开,黏糊糊的,
甜得能把牙粘住。有次我看见他在车间角落啃干馒头,就着白开水,
嘴里却说“爸在厂里吃了红烧肉”。地铁上信号时断时续,我翻出邻居张婶的电话。
上周她来城里看病,顺带捎来袋爹种的花生,说:“你爹在镇上医院拿药,人家要他住院,
他攥着药单说‘不住,我娃要交房租’。”“他那药……”我攥着手机的手出了汗,
“是不是很贵?”“贵着呢。”张婶在那头叹气,“他总去药店里问,
哪种药效差不多还便宜,店员都认识他了。前阵子下雨路滑,他摔了一跤,膝盖肿得像馒头,
就自己抹点红花油,说去医院要花钱。”地铁到站的提示音把我拽回现实。走出站台,
雨开始下了,不大,却密得像张网。我没带伞,站在出口犹豫时,
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头在卖烤红薯,铁皮桶上冒着白气,
香味裹着雨丝飘过来——跟爹以前用煤炉烤的红薯一个味,皮焦焦的,瓤子甜得流油。
买了块揣在怀里,暖烘烘的。走在雨里,红薯的热气透过塑料袋渗出来,烫得胸口发疼。
我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爹把伞塞给我,说“预报有雨”,他自己却戴着顶旧草帽,
帽檐都磨破了边。第三章:菜场收摊时的爹,揣着块凉透的肉接到张婶电话那天,我请了假,
坐最早一班车回老家。镇子不大,菜场就在十字路口,铁皮棚子搭的,风一吹“哐当”响。
我到的时候快傍晚了,小贩们正收摊,烂菜叶堆在地上,踩上去黏糊糊的。
远远就看见爹蹲在个肉摊前,背对着我,蓝布衫的后颈处汗湿了一大片。
摊主正往铁盒里装钱,说:“王叔,这块肉真是最后一点了,给你算五块钱。”爹点点头,
从裤兜里摸出个用橡皮筋缠着的塑料袋,一层层解开,露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数了三遍,
才把钱递过去,接过那块肉——瘦得可怜,边缘还带着点肥膘,被摊主用塑料袋裹了又裹。
爹把肉揣进怀里,像揣着个宝贝,转身时撞见我,愣了愣,手里的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
肉滚出来,沾了层泥。“你咋回来了?”他弯腰去捡,膝盖弯到一半又直起来,
手撑着膝盖喘了半天,“不是说这周要加班吗?”我没说话,捡起那块肉,泥渍蹭在手心,
凉得像冰。旁边卖菜的大妈凑过来说:“你爹天天这时候来,就等收摊捡便宜的,
昨天为了抢捆青菜,跟人差点吵起来。”回家的路是条土路,坑坑洼洼的。爹走得慢,
脚底板在地上拖出“沙沙”声,我才发现他的鞋跟磨偏了,走一步晃一下。
“这鞋……”“还能穿。”他打断我,往路边吐了口痰,“上次去镇上修鞋,
师傅说再穿半年没问题。”路过村口的老槐树,他突然停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递过来:“给你留的,前几天赶集买的芝麻糖。”纸包被体温焐得发软,糖块黏在一起,
像块琥珀。我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赶集回来总揣着点零食,藏在褂子最里面,
怕被风吹凉了。有次揣了袋饼干,到家时全碎了,他就把碎渣倒在我手心里,
说“这样吃着香”。第四章:腌菜坛子底下的药单老家的屋还是老样子,土坯墙,黑瓦房,
屋檐下挂着串干辣椒,红得发亮。我在堂屋翻找换洗衣物时,碰倒了墙角的腌菜坛子,
玻璃盖“哐当”掉在地上。伸手去扶时,指尖触到张硬纸——是张折叠的药单,
被压在坛子底下,边角都潮得发卷。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被水洇得模糊,
“冠心病”三个字却看得真切,药名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加起来比我转的3000块还多。
最底下写着复诊日期,正是我转钱的第二天。“找啥呢?”爹端着盆热水进来,
看见我手里的药单,脸一下子白了,“那是……以前的旧单子。”“爸,
”我把药单按在桌上,指腹划过那些数字,“您为啥不告诉我?”他没说话,转身往灶房走,
背影在门框里缩成一小团。灶台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渍结了层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