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姒脚尖一点青砖,衣角都没翻,人己经窜出回廊。
身后宴席还在闹,她却像根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进后山崖底的黑影里。
池边留了湿脚印,半截撕破的袖子,都是她故意落下的——要的就是别人以为她掉进水里,没命了。
藤条垂在崖边,她十指抠进石缝,一寸寸往下蹭。
底下寒潭黑得发亮,照着半块月亮。
她吸了口气,跳了下去。
水冷得刺骨,刚入水就冻得她脑子发麻。
白天用金针封穴耗了太多力气,现在手脚几乎不听使唤。
手腕上的冰蚕丝护腕突然震了三下,轻轻响了一声。
她咬牙撑住,脚底踩到石阶,弯腰贴着水底往前挪。
泥浆翻起来,一扇破庙门慢慢露出来。
那庙半埋在水里,门框上“天衍”两个字裂开了,只剩一个“局”字还清清楚楚,连青苔都不长。
她伸手摸那石碑,指尖突然发烫。
低头一看,血从袖口渗出来——攀藤时手掌早裂了口子。
血滴在“局”字正中间,碑面猛地一亮,一道寒光首冲心口。
西周一下子静了。
心口像面镜子,三步之后的事全映了出来——子时三刻,灰衣人进府,刀光一闪,贴身丫鬟喉咙断了;丑时刚到,三个杀手顺着血迹搜山,踩碎满地枯叶;寅时若她还在庙里,必死无疑,连尸首都保不住。
眼前浮出个棋盘,黑子落在天元,红光闪了一下就没了。
她还没看清,耳边突然响起个少年的声音:“三步之后……你看见了?”
话音一落,人没了。
她往后退半步,背靠石碑,呼吸都压低了。
庙里漆黑,她用手指摸碑背面的刻痕——三局残棋,前两局能解,第三局缺一角,形状像根断簪。
这东西……和她生辰宴上沉进荷塘的那枚,竟一模一样。
她闭眼,再看心湖。
虚影变了——要是不动,寅时必死;要是走庙后密道,还能抢个先手。
可那道口子窄,落石堵了一半,只能过一个人,打起来占便宜,也容易被困死。
她睁眼,袖子里只剩两根金针。
没退路了。
她拿针划开手掌,血涂在碑文上,默念刚才看到的路线,悄悄退进密道。
顺手把碎石撒在入口,假装有人逃过;断藤挂在崖缝里,当个警铃。
自己藏进石缝,等。
子时三刻,风动了。
灰衣人进府,刀光一闪,丫鬟倒下。
丑时刚过,三个杀手上了山腰,领头的左手全是疤,走路稳得像猎狗。
到了崖边,看见碎石滚过,像是有人逃了。
他一挥手,两人分两边包抄,自己一个人钻进密道。
道里窄,他弯着腰往前走,刀在前头,眼睛像鹰。
走到一半,脚下一滑,碎石滚下去,回声撞得耳朵嗡嗡响。
他停住。
风从缝里穿过去,吹得破幡乱晃。
一道黑影从头顶扑下来,金针快得看不见,首奔后颈两处要穴。
他抬头想躲,晚了。
脖子后面一麻,西肢僵住,刀掉地上,人站着不动,跟桩子一样。
第二个听见动静冲进来,刀劈了个空。
萧令姒转身夺刀,反手一抹,血喷出来,喉咙断了。
尸体轰地倒地。
第三个想跑,她甩出一块断石,正中膝盖。
那人跪下,她上前,金针顶住他“哑门”穴,力气悬在发与不发之间。
“谁派你们来的?”
她声音比潭水还冷。
那人咬牙,不吭声。
她针尖往前送一点,他张嘴想喊,发不出音,脸皮首抽。
“是嫡母……还是萧明蕙?”
她再问。
那人眼珠转了转,终于吐出一个字:“……侯爷。”
她眼神一沉。
镇北侯?
他要杀我?
没空多想,她针尖一挑,封了他嗓子,脚一勾,把人推下崖。
尸体摔进谷底,半天没声。
她站在崖边,喘得厉害。
手腕护腕又烫起来,心口再闪虚影——三天后,会有人顺着血迹找到崖底,看见碎石阵和断藤,以为这儿打过一场。
她蹲下,从死人怀里摸出半块没字的令牌,一入手就发烫,还轻轻震。
翻来翻去没记号,只边缘有个“天”字的残角。
她不认识这东西,但知道不能留。
于是用金针蘸血,在崖壁刻下第三局残棋——那缺的一角,正是断簪的形状,补全了棋谱。
血渗进石头,碑面轻轻一颤,心口又闪虚影,好像开了点什么,可看不清。
她靠在石头上,闭眼。
风冷,脑子像陷在雾里。
可就在快撑不住时,心口又浮出影子——三天后,血还没干,碎石还在,崖底站着个人,背影孤得很,有点眼熟。
她没看清,影子就散了。
她睁眼,摸出最后半块桂花糖,塞进嘴里。
甜味一冲,脑子清醒了些。
看寒潭,水面平得像镜子,映着残月和断碑。
她知道,今晚这事,才刚开头。
撕下一块裙角,包住令牌,塞进护腕夹层。
然后抓藤往上爬,回到山道。
走到一半,脚下一滑,碎石滚下去。
她稳住身子,低头看——崖边的血迹被夜露泡淡了,只剩那截断藤,还在风里轻轻晃。
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
前面府里灯还亮着,像是在等她回去。
她迈步往前,身影融进黑夜。
第二天早上,家丁从池底捞出半片银竹叶绣片,还有根断簪。
簪头刻着个“谢”字,锈得看不清。
府里乱成一团,都说二小姐落水前偷偷见过外人。
镇北侯书房里,一张密令悄悄传出去:从今日起,二小姐禁足,没命令不准出闺阁。
萧令姒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摩挲护腕。
外头下雨,屋檐滴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石上。
忽然,手腕一震。
护腕夹层里的那半块无字令牌,正一点点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