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的百枚铜钱
师父蹲在廊柱阴影里啃茯苓饼,碎渣掉进缺口的粗瓷碗,三枚硬币在碗底叮当作响。
他褴褛的道袍下摆浸着污水,脚踝处露出的皮肤布满青紫色瘢痕——那是去年寒冬为试药留下的冻疮,至今未愈。
"还差九十七个。
"他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枯枝似的手指捻着银针在我后颈比划,"哑门穴偏半寸就成哑巴,偏一寸首接见阎王。
"针尾坠着的红绳结早被血渍染成暗褐色,三年前他教我认穴时,我就见过这根针扎进死囚的延髓。
救护车的蓝光割裂雨幕时,我正数到第九十三枚硬币。
担架滚轮碾过我的小腿,穿香奈儿套装的母亲踉跄着扑向急救床,水晶指甲在护士服上抓出裂帛声:"先救我儿子!
他吞了纽扣电池!
"消毒水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
男孩脖颈浮起蛛网状的青紫纹路,喉管发出溺水般的嗬嗬声。
师父的破碗突然抵住我虎口,碗底残留的黄连粉末沾上皮肤,"压天突穴,三浅一深。
"他浑浊的眼珠映着心电图机的绿光,"手抖就滚回福利院吃泔水!
"我撞开隔离带时主治医师的镊子正卡在男孩齿间。
第三下按压,黏连血丝的电池随着黑绿色黏液喷溅在护士鞋上。
后颈猝然一刺,银针带着蜂鸣般的震颤没入哑门穴,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响,只看见师父褴褛的衣角扫过急诊室玻璃,倒影里我右脸的烧伤疤痕狰狞如蜈蚣——那是七岁那场大火留给我的烙印,师父在火场废墟里捡到我时,用半碗腥苦的"还魂汤"吊住我最后一口气。
警笛声撕开雨帘时,师父将第一百枚光绪元宝拍进我掌心。
铜钱边缘的"孙"字篆书泛着幽光,他指甲缝里的血垢在硬币表面拖出暗痕,"明早背二十斤艾草来桥洞。
"破碗翻扣在积水里,碗底朱砂画的药王符咒被雨水泡胀,渐渐晕染成哭泣的人脸形状。
这让我想起上个月死在桥洞的老烟枪,他吐出带血块的浓痰后塞给我的鎏金怀表,此刻正在我裤袋里发烫。
桥洞下的腐草味裹着师父的鼾声往肺里钻。
我摸出砖缝里的《赤脚医生手册》,手电筒光束突然被黑影切断。
他枯瘦的手掌压住"鬼门十三针"章节,铜人模型从脏污的道袍滑落,膻中穴的孔洞正对着我心口渗血的擦伤。
这尊三百六十五穴的铜人,据说是药王孙思邈用过的练功器具,此刻任穴位的阴影爬满我手臂。
"知道为什么乞丐要懂经络?
"师父的烟嗓震得蛛网簌簌落灰,指尖划过铜人足三阴经的走向,"昨天那个穿阿玛尼的胖子,"他突然掐住我手腕,三阴交穴传来刀割般的剧痛,"肝火旺得能煎药,施舍时却只给五毛钱。
"我蜷在霉烂的草席上数铜钱时,急诊室的蓝光仍在视网膜上跳动。
那个男孩颈间的青紫纹路,分明和半年前死在桥洞的老烟枪如出一辙。
师父鼾声骤停的刹那,我摸到铜人模型后颈的暗格——里面藏着半片龟甲,刻着"外经"二字,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暴雨在凌晨转为细雨。
师父翻身的动静惊飞了桥洞外的夜枭,他怀里掉出的牛皮纸袋露出一角X光片,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片子里右腿腓骨上的陈旧性骨折,正是三年前他逼我跪在殡仪馆门口讨"棺材本"时,被醉汉用铁棍打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