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老旧的显示器上，将那些绿色的字符切割成碎片。
"又熬夜了？
"老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季晨猛地坐首身体，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可乐罐。
棕色的液体在满是电路板的工作台上蔓延，他慌忙用袖子去擦。
"别用衣服！
"老陈快步走过来，扯过一叠废打印纸按在液体上，"这己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李院长要是发现你半夜溜出来，非得把我的电脑室给封了不可。
"季晨低下头，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三年过去，当初那个雨中发抖的小男孩己经长高了不少，但依然瘦得像根竹竿。
福利院统一发放的蓝色运动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袖口己经磨出了毛边。
老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屏幕上。
他的眉毛渐渐扬了起来："这是...你写的？
"季晨轻轻点头。
"完整的爬虫程序？
"老陈推了推眼镜，凑近屏幕，"还加了多线程处理？
老天，我才教你这个概念两周。
"季晨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他在福利院学会的第三种表情——第一种是面对李院长时的乖巧顺从，第二种是应付其他孩子时的冷漠疏离，只有在这个堆满电子废品的房间里，他才会露出这样的微笑。
"我看了你书架上的那本《Python高级编程》，"季晨的声音很轻，"第217页讲多线程的那部分有点问题，我按照GitHub上的勘误表改了改。
"老陈的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他拉过椅子坐在季晨旁边，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和松香焊锡的味道。
"你知道你才十岁吧？
大多数孩子这个年纪还在为两位数加减法发愁。
"季晨耸耸肩，目光回到屏幕上。
对他来说，代码比数学题简单得多。
数学有标准答案，而代码的世界里，只要逻辑正确，可以有无数种方式到达终点。
"李院长说下周有检查，"老陈突然说，"你得回去睡觉了。
明天六点半起床，记得吗？
"季晨保存文件，乖乖关上电脑。
走到门口时，老陈叫住他："对了，生日快乐。
"季晨愣住了。
他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本来打算明天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的字母"E"和"Enter"己经磨得发亮，侧面贴满了卡通贴纸。
"它有点老，但还能用。
"老陈挠挠头，"我重装了系统，加了个固态硬盘。
"季晨的手指轻轻抚过电脑边缘，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
这是他拥有的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给它起个名字吧，"老陈说，"就像水手给他的船起名一样。
"季晨思考了几秒钟："方舟。
""为什么叫方舟？
""因为它带我离开洪水。
"季晨说完就抱着电脑快步离开了，没让老陈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回到八人间的宿舍，季晨蜷缩在被窝里，打开他的"方舟"。
其他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像一轮私人的月亮。
他连接上福利院微弱的Wi-Fi信号，开始探索更广阔的网络世界。
在某个论坛里，他第一次看到了"黑客"这个词的定义——不是电视里那些蒙着脸的犯罪分子，而是能够突破系统限制、发现真相的探索者。
那晚，季晨给自己取了第一个网名："幽灵"。
三个月后，季晨发现了福利院考勤系统的漏洞。
他只是在练习老陈教他的SQL注入技巧，没想到真的进去了。
屏幕上一瞬间弹出了所有工作人员的打卡记录，包括李院长上周三次迟到的记录。
季晨的心跳加速，手心渗出汗水。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在现实世界里，他是个连饭盒都会被大孩子抢走的孤儿；而在这里，他能看到所有人的秘密，能像上帝一样俯视整个福利院的运作。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如果他能修改数据，是不是就能让老陈获得额外奖金？
或者让总是克扣他们零食的王阿姨被扣工资？
"季晨？
"老陈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想关闭窗口，却误点了放大。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老陈慢慢走到他身后，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十秒钟。
"这是怎么做到的？
"老陈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季晨咽了口唾沫："就是...你上周教的那个...WHERE 1=1...""我知道是SQL注入，"老陈拉过椅子坐下，"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晨低着头，盯着自己破旧的球鞋。
鞋尖己经开胶了，露出里面灰色的袜子。
"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行。
"老陈沉默了很久，久到季晨以为他会叫李院长来。
但最后，老陈只是长叹一口气："这很危险，季晨。
""我不会搞破坏的！
"季晨急忙说。
"问题不在这里。
"老陈摘下眼镜擦了擦，"网络不是游乐场。
每个行为都会留下痕迹，每个选择都有后果。
"季晨偷偷抬眼，发现老陈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担忧？
"听着，"老陈的声音变得更柔和了，"有能力是好事，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黑客技术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
区别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使用它的人。
"季晨点点头，但那天晚上，他还是偷偷连上了网络，继续他的探索。
只是这次，他记住了老陈的话，没有修改任何数据。
十二岁那年，季晨偶然发现了福利院财务系统的漏洞。
任何稍微懂行的人都能轻易修改拨款记录。
他本可以给自己加几个零，买最新款的游戏机或者智能手机——班里最讨厌的张强就总炫耀他爸爸给买的Switch。
但当他看到系统里那些微薄的捐款数字和长长的待支付账单清单时，他做了另一件事——写了一个补丁程序修复了漏洞，然后匿名发给了李院长。
第二天整个福利院都在议论这个神秘的"守护天使"。
午餐时，李院长甚至特意加了一道红烧肉，说是"感谢不知名的好心人"。
只有老陈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季晨，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天晚上，季晨在他的秘密博客上写道："今天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幽灵，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窗外，一轮满月挂在福利院的老槐树上，洁白的光芒透过铁栅栏，在季晨的床前画出一道道明亮的条纹，像是等待被解码的二进制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