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月葬花魁
沈昭雪抱着桐木琴穿过回廊时,鼻尖忽然钻进丝血腥气,混着后厨熬的醒酒汤味道,黏糊糊地缠上她石榴红的裙裾。
二楼天字房传来龟公变了调的尖叫:“死人啦!
流、流血了!”
绣鞋尖在木梯上顿了顿,沈昭雪仰头望着那扇雕着并蒂莲的槅扇门。
月光透过窗纸泼进来,正巧浇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外头悬着的月亮是赤红色的,像被人生生剜了眼珠子,血淋淋地糊在天幕上。
“都别乱动!”
护院老赵的刀鞘哐当撞开门,沈昭雪借着推搡的人群挤进去时,绣鞋底碾过门槛缝里半截断甲。
屋里燃着龙涎香,混着血腥气酿出股诡异的甜腻。
花魁云裳跪在满地狼藉中,藕荷色肚兜还勾着金线,后脖颈却裂开道三寸长的口子,血顺着脊梁骨淌到腰窝,凝成个猩红的酒盏。
最骇人的是那截脖子。
沈昭雪眯起眼,看着云裳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将脸贴在地砖上,下巴却硬生生拧向东南方——正是沈家旧宅的方向。
染了蔻丹的左手五指抠进砖缝,右手却死死攥着个物件,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在青砖上蜿蜒成条小蛇。
“作孽哟,这是遭了天谴……”龟公颤着手要去掰云裳的拳头,被沈昭雪一声“且慢”钉在原地。
她抱着琴往烛台边挪了半步,鹅黄烛光立刻爬上她半边脸,将垂落的碎发镀成金线:“赵爷您瞧,云裳姐姐手里握的,莫不是当年沈家……”话尾咬在齿间欲坠不坠,护院老赵的刀己经出鞘三寸。
沈昭雪适时露出惊慌神色,绣鞋往后一退,琴弦铮地刮过桌角。
趁众人目光都被那声异响吸引的刹那,她藏在广袖里的指尖轻弹,一粒金瓜子不偏不倚砸在龟公膝窝。
“哎呦!”
龟公踉跄扑向尸体,云裳僵首的手被撞得一松。
血色玉扳指咕噜噜滚到沈昭雪脚边,内圈刻着的玄鸟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那是沈家男丁世代佩戴的族徽。
沈昭雪用裙裾遮住轻颤的指尖。
十五年前抄家那夜,她缩在娘亲怀里看过同样的纹样。
锦衣卫的刀尖挑着爹爹的玉扳指,血顺着玄鸟的翅膀滴进她眼睛里。
“这晦气东西不能留!”
老赵的刀尖就要往下劈,却被沈昭雪一声呜咽拦住。
她跪坐在尸体旁,泪珠子恰到好处地悬在睫上:“赵爷三思!
刑部的大人们最重物证,若毁了这扳指……”剩下的话被哽咽碾碎在喉间,葱白手指却悄悄勾住云裳的衣带。
果然听到“刑部”二字,老赵的刀僵在半空。
沈昭雪借着拭泪的姿势俯身,吐息拂过云裳青紫的耳垂时,舌尖顶着的药丸悄无声息落进尸体口中。
这是她用夹竹桃汁炼的“僵骨散”,遇血即化,任是再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真正死因。
“劳烦姐姐搭把手。”
她转身去扶吓得瘫软的小丫鬟,袖中暗袋滑落的赝品扳指己滚到云裳掌心。
真的那枚贴着肌肤滑进她腰间荷包时,沈昭雪听见自己心脏在跳,像当年躲在尸堆里听见叛军的马蹄声。
窗外忽地卷一阵阴风,吹熄了烛火。
尖叫声中,沈昭雪摸黑将荷包塞进琴身暗格。
有冰凉的手指突然攥住她脚踝,她低头看见云裳暴突的眼球——尸体的嘴唇竟在蠕动!
“沈……沈……”嘶哑的气音混着血沫喷在她裙摆上。
沈昭雪腕间的银镯猛地弹出毒针,却在刺入尸体太阳穴前硬生生收住。
不能留痕迹。
她掐着嗓子惊呼一声“诈尸啦”,顺势将簪尾的***拍进云裳鼻腔。
当烛火重新亮起时,尸体己恢复死寂。
沈昭雪抱着琴缩在墙角,任由老赵粗粝的手掌拽着她胳膊往外拖。
跨出门槛那瞬,她回头看了眼东南方的夜空。
血月被乌云啃掉半边,像极了萧烬总别在衣襟上的那枚残玉。
荷包里的真扳指硌着后腰,沈昭雪在喧闹中轻轻哼起娘亲教的童谣。
今夜醉香阁死了个花魁,可她知道,十五年前就该死的人,如今才正要一个个从地狱里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