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是被铜***惊醒的。那***细碎绵密,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
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祠堂废墟上,道士的铜钱剑断成两截插在身旁,
剑身上沾着层银色的粘液。月光惨白如霜。废墟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村民,
他们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赵二虎的媳妇蜷缩在断墙下,她的脖颈处鼓起个肉瘤,
随着呼吸一涨一缩。铜***越来越近。王守仁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村道上飘来盏白灯笼。
灯笼下走着个穿嫁衣的女子,赤着脚,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个血脚印。
她的盖头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布满银鳞的脸。"月娥..."王守仁喃喃出声。
那女子突然停住,盖头下传出蛇类的嘶鸣。她的嫁衣无风自动,袖中伸出十条蛇尾,
每根尾巴末端都长着张人脸——正是五十年前送亲队伍里的喜婆、轿夫们。
废墟上的村民开始抽搐。他们的皮肤像蛇蜕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新皮。
赵二虎的媳妇突然直挺挺立起,她的头颈呈诡异角度后仰,
喉管里发出蛇类的嘶鸣:"还我孩儿..."道士的残符突然自燃。
火焰中浮现出寒潭底部的景象:数以千计的蛇卵嵌在尸骨间,半数卵壳已经透明,
能看见里面蜷缩的人形胎儿。王守仁感觉心口发烫,低头看见胸前的银鳞正在扩散,
每片鳞下都有东西在蠕动。"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道士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王守仁回头看见他站在祠堂残垣上,七枚青铜钉悬在头顶摆成北斗状。月光照在他身上,
投下的影子竟是条盘踞的巨蛇。嫁衣女子突然尖啸。她的蛇尾暴涨,
将道士缠住拖向废墟深处。王守仁想去救,却发现双脚已被银丝缠住。
那些银丝是从他心口的鳞片下钻出来的,每根都连着个村民。"快咬破舌头!
"道士的声音从废墟下传来。王守仁照做,舌尖血溅在银丝上,竟燃起青焰。
火焰顺着银丝蔓延,所过之处村民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蛇鳞。
铜***突然大作。村道上又飘来盏白灯笼,这次后面跟着整支送亲队伍。轿夫们赤着上身,
皮肤下隐约可见蛇形纹路。喜婆的盖头下传出婴儿啼哭,她的腹部隆起可疑的弧度。
王守仁感觉心口剧痛。他低头看见胸前的银鳞已经覆盖整个胸膛,鳞片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道士的声音又响起:"抱元守一!你中了蛇母的魇咒!"地面轰然塌陷。王守仁坠向黑暗时,
看见漆棺中升起个巨大的蛇卵,卵壳上布满人脸浮雕。那些面孔有他熟悉的村民,
也有历代早夭的婴孩。最后浮现的是他自己的脸,正随着卵壳脉动露出诡异的微笑。
寒潭水面泛起鱼肚白时,王守仁正跪在冰面上数自己的手指。左手五根,
右手却只剩下三根——无名指和小指不知何时化作了蛇尾,鳞片缝隙里渗出银色的粘液。
他恍惚记得昨夜道士往自己天灵盖拍过一道血符,醒来时便在这泛着腐臭的冰面上。
"仁哥儿。"身后传来少女的轻笑。
王守仁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声音分明是十六岁时的王月娥。他不敢回头,
冰面倒影里却显出个穿嫁衣的身影,金线绣的合欢花在晨雾里泛着血光。
冰层下突然浮起无数气泡。王守仁的蛇尾不受控制地拍打冰面,裂纹如蛛网蔓延。
在冰层碎裂的瞬间,他看见潭底堆叠的嫁衣尸骸齐齐仰头,
上百双琥珀色的蛇眼在幽暗中睁开。"接新娘——"尖锐的唢呐声刺破耳膜。
王守仁的断指处突然钻出银丝,缠住他的脖子拽向潭底。腥臭的潭水灌入鼻腔时,
他看见那具描金漆棺正悬浮在尸群中央,棺盖大开,王月娥的尸首端坐其中,
腹部裂口处探出个蛇头人婴。人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倒刺。王守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如潮水倒灌——五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躲在祠堂梁上,
看见父亲将合欢佩塞进待嫁的堂妹口中。少女的嫁衣下摆钻出蛇尾,
将神龛上的祖师像绞得粉碎。潭水忽然沸腾。王守仁的蛇尾缠上了漆棺,
银鳞与棺椁上的金漆摩擦出火星。尸妖王月娥的盖头无风自落,
露出半张白骨半张人皮的脸:"时辰到了,该还债了。"道士的铜钱剑就在这时破水而入。
剑身裹着张燃烧的黄符,在水中划出气浪。王守仁看见道士的右臂已完全蛇化,
七星青铜钉在鳞片间闪着幽光:"咬破舌尖!往生镜在棺底!"王守仁猛地撞向漆棺。
棺底的金漆遇血融化,露出面青铜古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倒影,
而是寒潭岸边景象——他的独女王小满正跪在祭坛前,用石子摆出二十八星宿图。
少女挽起的袖口下,暗红蛇纹已蔓延至肘部。"小满!"王守仁的嘶吼在潭底化作串气泡。
镜中的女儿突然抬头,瞳孔变成琥珀色:"爹,祠堂井里的姐姐们说冷。
"她脚下的祭坛裂缝中伸出无数惨白的手臂,每只手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绸。
尸妖的蛇尾突然洞穿道士的胸膛。黑血在水中晕开,化作密密麻麻的小蛇。道士却咧嘴大笑,
扯下胸前青铜钉按在镜面:"乾坤倒转,往生门开!"钉子突然融化,
镜中景象变成祠堂地宫,那口锁龙井正在喷涌银鳞。王守仁的蛇尾突然痉挛。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镜中扭曲变形——上半身爬满银鳞,下半身却变成了道士的模样。
尸妖王月娥发出凄厉的尖啸,潭底尸骸突然全部立起,朝着漆棺跪拜。铜镜迸发刺目血光。
王守仁在强光中看见三个重叠的幻象:百年前的先祖将婴儿推入寒潭,
五十年前的父亲在婚书上按下血指印,以及昨夜自己将青铜钥匙插入祠堂兽头。
所有画面最终汇聚成寒潭底部巨大的蛇卵,卵壳表面浮现出王小满的脸。
"原来轮回早就写好了..."王守仁的瞳孔开始扩散。他的右手完全化作蛇尾,
鳞片缝隙中钻出银丝,与潭底尸骸相连。道士突然拽住他尚未异化的左手,
合欢佩塞入他掌心:"去往生殿...斩断血..."祠堂地宫渗出的血水染红了整条山溪。
王小满赤脚踩过溪石时,脚踝上的银铃竟发出蛇类的嘶鸣。
她背后的双蛇缠月纹在月光下蠕动,每片蛇鳞都映着寒潭方向升起的血雾。"小娘子,
借个火。"溪边老柳树下突然冒出个货郎。他挑着蒙灰的担子,竹筐里堆满人形陶偶,
每个陶偶心口都嵌着片银鳞。王小满注意到货郎的扁担上刻着北斗七星,
第七颗星的位置残留着暗红血渍。货郎掀开斗笠的刹那,溪水突然倒流。
他的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右眼却闪着琥珀色的蛇瞳:"三更天,往生殿,
蛇母要换新皮囊了。"说着抛来半块合欢佩,玉佩断裂处爬满血丝般的纹路。
王小满接住玉佩的瞬间,耳畔响起万千婴儿啼哭。她看见溪水中浮现三十七具女尸,
每具尸体腹部都钻出条双头蛇,蛇头分别长着父亲和祖父的面容。最末那具女尸突然坐起,
腐烂的手掌抓住她脚踝——竟是她三个月前溺亡的娘亲。"时辰到了。
"货郎的扁担突然裂开,露出柄青铜七星剑。王小满认得这剑柄纹路,
与道士那柄断剑如出一辙。她转身要逃,却发现双脚已陷入血泥,背后的蛇纹灼痛难忍,
仿佛有活物要破皮而出。寒潭方向传来钟鸣。不是祠堂的景阳钟,而是某种洪荒巨兽的呜咽。
王小满的银铃自行飞向潭面,铃舌化作白蛇钻入水中。她跟着白蛇游向潭心,
看见冰层下浮着座青铜殿宇,飞檐上挂满人皮灯笼。
货郎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这就是往生殿,王家真正的祖祠。"他剑尖挑起块冰面,
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堆砌的台阶,"你爹在殿里等着换心呢。"殿门上的饕餮铜环突然转动。
王小满被无形之力拽入门内,扑面而来的腥风里混着檀香。大殿四壁嵌满往生镜碎片,
不同时空的景象:百年前的献祭、五十年前的婚宴、昨夜的血月...正中央的青铜祭坛上,
王守仁被银丝悬在半空。他的下半身已完全蛇化,尾鳍上的人手正抓着自己开裂的胸膛。
祭坛下方跪着七具无头尸,穿着历代村长的服饰,手中捧着盛满银鳞的颅骨。
"小满..."王守仁的呼唤带着蛇类的嘶声。他的胸腔内不见心脏,只有团跳动的银卵,
卵膜上浮现出王小满的胎记,"合欢佩...放回祭坛..."货郎突然暴起,
七星剑刺向银卵。剑尖触及卵膜的刹那,整座大殿的铜镜同时炸裂。
王小满手中的半块合欢佩腾空而起,与王守仁身上的另半块拼合完整。
玉佩中心睁开只血红的蛇眼,瞳孔中映着寒潭底那枚巨卵。祭坛轰然坍塌。
王守仁的蛇尾卷住女儿,银丝将他们缠成茧状。货郎撕开道袍,
露出布满符咒的胸膛:"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他竟徒手掏出血淋淋的心脏按在祭坛废墟上。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往生殿开始下沉,
四壁渗出银色的血。王小满在茧中看见惊悚真相——青铜殿宇根本不是建筑,
而是条盘踞千年的蛇母脊椎!每节骨缝里都嵌着具新娘尸骸,她们的脐带汇聚成血脉长河,
最终汇入寒潭底的巨卵。货郎的心脏突然化作青铜钉,将蛇茧钉在第七节蛇骨上。
他灰白的左眼流出黑血:"王家丫头,你才是真正的往生镜!"说着整个人燃起青焰,
火光照出殿顶的星图——正是王小满昨夜在潭边摆出的二十八宿。王守仁的蛇尾突然断裂。
他跌落祭坛时,胸口的银卵滚入血脉长河。卵膜遇血即化,露出个与王小满一模一样的女婴,
只是浑身覆满逆鳞。女婴睁眼的瞬间,整条蛇母脊椎开始蠕动,嵌在骨缝里的尸骸齐声哀嚎。
"原来我才是祭品..."王小满背后的蛇纹突然暴长,刺破衣衫化作双头蛇影。
货郎残存的右臂抓住她手腕,将七星剑塞入她掌心:"斩断血脉!往生镜碎则轮回破!
"剑刃触及血脉长河的刹那,
往生殿所有镜子同时映出同一画面:百年前的王家先祖抱着女婴跪在蛇母脊椎前,
将合欢佩塞入婴儿口中。那女婴后颈处,赫然生着双蛇缠月纹。王小满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
七星剑迸发青光,将血脉长河拦腰斩断。寒潭底的巨卵应声炸裂,卵壳碎片中飞出无数银鳞,
每片鳞上都刻着个生辰八字。她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最大的鳞片上,日期正是今夜子时。
货郎的身躯开始风化。
他最后的耳语混在骨裂声中:"蛇母要借你的皮...往生殿本就是..."话音未落,
整条蛇母脊椎轰然崩塌。王小满坠向深渊时,看见王守仁的残躯化作银丝,
与那些新娘尸骸的脐带缠成新的巨卵。寒潭蒸发的最后一滴水化作血雾时,
王小满正悬在天地之间。她的四肢被银丝吊成十字,每根丝线都连着个蛇化的村民。
脚下沸腾的潭底***出蛇母真身——连绵七座山峰竟是盘踞千年的蛇骨,
嶙峋骨刺上挂着历代新娘的嫁衣。"时辰到了。"货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