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觉得。这套学区房。像个精致的笼子。四百三十五万。首付一百三十万。贷款三十年。
一想这些数字。指尖就发麻。以前下班。爱在车里抽根烟。听会儿财经新闻。那十分钟。
是我的。现在。恨不能车停进车位。人就瞬移到家。晚一分钟。都可能撞见邻居的白眼。
或是物业催缴垃圾费的电话。还有林秀的唠叨。“陈启明,看这个月水电煤!
”“空调才开几天?这数你敢信?”她把手机戳到我眼前。屏幕上的账单。像催命符。
“知道了,以后注意。”我脱外套。想躲。“注意?怎么注意?”“宝宝怕热,
不开空调就起痱子!”“这房子密封性跟筛子似的!”她声音拔高。“当初就说再看看,
你非要定这套!”“房贷两万三。”“物业费贵一倍。”“扔垃圾都要定时定点。
”“这过的什么日子!”我没接话。任何辩解。都是新燃料。战争的导火索。
往往是根头发丝。果然。洗完澡。地漏边沾着几根林秀的头发。风暴升级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洗完澡捡头发!”“下水道堵了,通一次多少钱你知道吗?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胸口起伏。眼圈泛红。她以前不这样。会默默捡起来。
会开玩笑说“头发茂密”。现在。任何计划外的支出。都能刺中她的神经。“我忘了,
下次一定。”我低声说。“忘了?”“你心里除了代码,还能记住什么?
”“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委屈。焦虑。疲惫。这一刻全爆发。争吵从一根头发。
蔓延到谁定的房。再到谁付出得多。最后。是沉默的冷战。夜里。我躺在女儿旁边的小床。
主卧让给了孩子和保姆。我睡了半年小床。听着林秀背对着我的呼吸。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她没睡着。我们只是。不想再吵了。爱情。在巨额债务和琐碎面前。太脆弱。
2.周末。带三岁女儿去商场游乐场。这是唯一能负担的“高端”亲子活动。五十块。
能玩一下午。女儿在海洋球池里笑。很开心。我和林秀并排坐外面塑料凳。
看里面光鲜的孩子和家长。“妈妈,那个姐姐的艾莎裙好漂亮。”女儿趴在玻璃隔断上。
眼巴巴的。林秀挤出笑。“宝宝的裙子也漂亮。”“不,我要亮晶晶的!”女儿撅着嘴。
我下意识掏手机。想查裙子价格。林秀的手按上来。指甲毛糙。是累的。“别看了。
”她声音很轻。带点疲惫。“看了又能怎样?”“下个月房贷,你算过吗?”手指僵住。
海洋球池的笑声。旁边家长聊暑假去哪个国家游学。像潮水。把我们淹没。我们像两个异类。
困在巨额负债换来的“未来”里。抬头。看见赵永贵。带小孙子。从游乐场门口走过。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没表情。像看楼道里的旧家具。心。猛地一沉。这个“敌人”。
和我们困在同一个空间。却活在两个世界。我们的战争。才刚拉开序幕。
3.赵永贵站在垃圾桶边。像尊门神。傍晚六点零一分。我提分类好的垃圾。小跑过来。
还是晚了。“小陈啊。”他背着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规定六点前。”“超时了。
”“赵主任,不好意思,下班晚,路上堵……”我陪笑。想把垃圾塞进快满的桶。他伸脚。
轻轻抵住桶盖。“规矩就是规矩。”指了指旁边的立牌。“超时投放,罚款五十。”“扫码,
还是现金?”笑僵在脸上。五十块。够女儿玩一次游乐场。够我加半箱油。
够买杯奶茶哄林秀和好。现在。要为迟到一分钟的垃圾买单。“赵主任,通融下,
就一次……”声音发干。像乞讨。“上次三楼李老师,超时两分钟,也罚了。
”他眼皮都没抬。“我对事不对人。”身后有脚步声。遛狗的邻居。停下来看。
脸上火辣辣的。能听见无声的议论。“看,新来的,不懂规矩。”“有钱买房,
五十块掏不起?”林秀的声音在脑子里尖叫。“陈启明!你就不能办成件像样的事!
”邪火窜上来。我挺直腰。“赵主任,桶还没满,我没乱扔。”“罚款依据哪条业主公约?
拿出来我看。”他终于正眼看我。眼神像刀子。冷飕飕的。“我说的话,就是依据。
”“你这是不讲道理!”“跟你。”他顿了顿。字字砸在心上。“需要讲什么道理?
”血气上涌。我猛地掼下垃圾袋。“我今天就不交了!你能怎样!”湿垃圾袋破了。
馊臭的汁水溅出来。弄脏我的裤脚。也溅到他的布鞋。空气死寂。看热闹的邻居后退。
他低头看鞋面污渍。再抬头。脸上露出极淡极冷的笑。“好。”“有骨气。”没再看我。
背着手。慢悠悠走了。那背影。比怒吼更心悸。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知道。完了。
这场战争。从摔下垃圾袋的那一刻。没了回旋余地。4.通知函塞在门缝里。牛皮纸信封。
没署名。林秀先看到的。尖叫一声。像被烫到。把信封扔在地上。我捡起来。打印件。
标题刺眼。
《关于XX小区X号楼XXX室涉嫌违法改造影响学区房入学资格的联合质疑函》。
内容直指封闭阳台是“非法扩建”。说已联合业主签名。要提交给街道、教育局、学校。
“他们怎么能这样!”林秀声音发抖。脸色惨白。“阳台封装这么多家都做了!
凭什么只举报我们!”我捏着薄薄的纸。觉得有千斤重。当然知道为什么。
赵永贵是业委会主任。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普遍违规”变成针对我家的“致命举报”。
“怎么办?陈启明你说话啊!”“孩子上不了学,买这房还有什么意义!”她崩溃地捶我。
意义?四百三十五万的意义。像张催命符。我强迫自己冷静。不能坐以待毙。要去问清楚。
这莫名其妙的恨。到底从哪来。5.我敲赵永贵的门。开门的是他小孙子。
他坐在客厅藤椅上。泡茶。没看我。“赵主任,我们谈谈。”“没什么好谈的。按规矩办事。
”“规矩就是针对我一家?”我压着火。他终于抬眼。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值得我针对?”“那为什么?”“因为你姓陈!”他突然暴喝。茶杯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我愣住。“二十年前。”“逼我们搬迁的开发公司老板。”“也姓陈!”他眼睛红了。
“他们断水断电!”“我老婆病重在床,靠呼吸机撑着!”“他们派人砸玻璃!
天天在门口骂!”“我老婆……没熬过去……”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
“你们这些买房子的。”“跟他有什么区别?”“踩着我们的骨头。”“住进这光鲜的笼子!
”我浑身冰凉。明白了。我不是陈启明。我是“姓陈的”。是二十年前冷血开发商的替罪羊。
是他无处安放的痛苦和仇恨。最终投射的活靶子。讲道理?在血淋淋的往事和丧妻之痛面前。
我的道理。苍白得可笑。6.我试图解释。说老家在外地。父母是普通工人。
跟那个陈老板没关系。说这房子掏空了一切。我们也是受害者。他只是沉默地听。
然后淡淡地说。“你们不容易。”“我们当年,就容易了?”“要么,拆了阳台,恢复原样。
”“我可以去解释,说举报有误。”“要么,等教育局核查。”“看看你们赌不赌得起。
”拆阳台?要找施工队。花钱。忍噪音和灰尘。更重要的。是尊严扫地。
向这不公的仇恨投降。不拆?孩子可能失去入学资格。全家绝望。晚上。
我和林秀坐在黑暗里。相对无言。女儿的呼吸从房间传来。均匀安稳。她不知道。她的未来。
悬于一线。“拆吧。”林秀哑着声音说。眼泪无声地流。“我们赌不起。”我没说话。
感到深深的无力。我们用尽全力。只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起点。却没想到。起点之下。
埋着二十年前的钉子。轻易就扎破了。我们小心翼翼维持的。脆弱生活。
7.拆阳台的工人来了。电钻声刺耳。灰尘扬起。像公开的处刑。邻居路过。眼神复杂。
有同情。有鄙夷。更多是冷漠。赵永贵背着手。在楼下看了会儿。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阳台一起拆了。是尊严。林秀请了半天假。在家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