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城市里稀稀拉拉的几声,是老巷里那种带着夏日热气的、密集又响亮的蝉鸣,像无数根细针,轻轻扎着她的耳膜,把她从混沌的黑暗里拽了出来。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她的脸颊上,暖得发痒,带着一股晒过被子的清香味,这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味道,陈屿总说,这是“阳光和青春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皮沉得像粘了胶水。
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住了十年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贴着淡蓝色墙纸的屋顶,墙角挂着一个小小的风铃,风一吹,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
这不是……她高中时的房间?
林微猛地坐起来,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像要跳出来。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只见这条被子是浅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边角己经洗得有些发白,这是妈妈在她十五岁生日时送的。
她踉跄着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彻底清醒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桌前,桌上堆着一摞高三的复习资料,最上面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上用蓝色水笔写着“林微”两个字,字迹娟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槐花,是陈屿帮她画的,他说过“这样你看书就不会走神啦”。
书桌上还放着一个粉色的兔子闹钟,耳朵缺了一小块,指针正指向上午九点,时针和分针都亮晶晶的,是她攒了一周零花钱买的贴纸贴上去的。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书桌一角的日历上,手指抖得像筛糠,慢慢伸过去,指尖拂过粗糙的日历纸,停在印着日期的那一行——上面清晰地印着:2000年6月9日。
2000年?
林微的呼吸瞬间停滞,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响,却浑然不觉。
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指尖触到光滑的皮肤,没有眼角的细纹,没有因常年熬夜写稿留下的眼下青黑,连鼻翼旁的那颗小痣,都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
她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浓密顺滑,没有分叉,发尾带着一点自然的卷,那是她高中时的发型,后来为了方便,她剪了短发,留了十年。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转身疯了一样跑到穿衣镜前。
镜子是嵌在衣柜门上的,边缘有点锈迹,是老房子的旧物。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领口处有个小小的槐花刺绣,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垂在肩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女孩的眼睛红红的,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瞳孔里映着镜子前的自己,像个受惊的小鹿。
可那张脸,分明是十八岁的林微,带着稚气的轮廓,饱满的苹果肌,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是陈屿总说“看一眼就心颤”的样子。
“我……我回来了?”
林微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镜子里的自己,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悲伤,是狂喜,是不敢置信的激动,是压抑了十年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砸在镜子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2000年6月9日,高三毕业的第二天,也是前世陈屿偷偷去医院拿“肺部阴影”初查报告的日子!
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的这一天,陈屿对她说“要去帮同学搬东西”,其实是揣着忐忑去了医院。
拿到报告后,他把那张纸折了又折,塞在书包最底层,回家后笑着对她说“医生说就是小炎症,吃点药就好”。
可后来,他的咳嗽越来越频繁,冬天里咳得首不起腰,却总说“是着凉了”,首到半年后,他咳出血来,她才逼着他去复查,那时,报告上的“肺部阴影”己经变成了“肺癌晚期”,一切都晚了。
医生说,要是早半年干预,哪怕只是定期复查,都有可能留住他。
可他为了不耽误她高考,为了不让她担心,硬生生瞒了半年,把最后的希望都熬没了。
“陈屿!”
林微突然想起什么,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转身冲向书桌。
她抓起桌上一部老旧的翻盖机。
照片是高二运动会时拍的,她跑八百米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坐在地上哭。
陈屿背着她往医务室跑,额角渗着汗,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趴在他背上,哭得抽抽搭搭,却偷偷比了个剪刀手。
照片被阳光晒得有点褪色,却清晰地印着他年轻的、健康的脸。
林微握着手机,指腹反复摩挲着照片上的陈屿,眼泪掉在屏幕上,晕开了他的笑容。
她现在就要去找他,立刻,马上!
她要去他家,去医院,去任何他可能在的地方!
她要告诉他,别瞒了,别等了,她知道他的病,她要带他去最好的医院,要让他好好治病,这一世,她绝不能再失去他!
她连拖鞋都没换,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撞开房门,沿着楼道往下冲。
楼道里飘着邻居家做饭的香味,是熟悉的葱花炒蛋的味道,像从前无数个清晨,陈屿在楼下喊她“微微,快下来,我妈做了葱花饼”。
“陈屿,等我,”林微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念,眼泪模糊了视线,“这一次,我一定护住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