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长大,是京城第一花魁。我将我全部的积蓄,都用来供养我的书生。
他却在我为他挡下一剑,容颜尽毁后,高中状元,迎娶了丞相家的千金。大婚那日,
他派人送来一封信。区区贱籍,也敢妄图高攀,此后你我,再无瓜葛。我看完信,
将其丢进火盆。转身对我身后一直沉默的男人说:“干爹,他没用了。
”1.信纸在火盆里蜷曲,化为黑蝶。火光映在我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
像一条狰狞的蜈蚣。我身后,被我称为干爹的男人,裴九,终于动了。他伸出手指,
冰凉的指腹轻轻抚过我的伤疤。“疼吗,阿雪?”他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冰面上。
我摇摇头。心死了,皮肉之痛算什么。“他今日大婚。”我说。裴九的手顿住,收了回去。
“我知道。”“我想去送份贺礼。”裴九沉默地看着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没有半分情绪。许久,他点点头。“去吧。”“我的阿雪,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递给我一枚黑沉沉的木牌,上面用古篆刻着一个“裴”字。“京城之内,无人敢拦。
”2.丞相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门口的家丁看到我这张脸,还没等我走近,
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挥手驱赶。“滚滚滚,哪来的乞丐,惊扰了贵客,打断你的腿!
”我一声不吭,亮出了手里的木牌。家丁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转为惊恐。
他哆哆嗦嗦地后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赶紧跑过来,
看到木牌,也是脸色煞白。他连滚带爬地为我引路,将我带到了喜宴正堂。红绸满目,
喜气洋洋。顾言之穿着大红的状元喜服,正与他美貌的新妇,丞相千金柳如茵,
一同接受众人的道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是刺眼。我的出现,像一滴墨,
滴进了这幅完美的画卷。周围的喧嚣,在我踏入大堂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这张可怖的脸上。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鄙夷的窃窃私语。顾言之的笑容僵在脸上。当他看清是我时,那份僵硬,
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羞恼。他像看到什么脏东西,
眼神里满是“你怎么敢来这里”的质问。柳如茵依偎在他身侧,好奇地打量着我,
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却又带着审视的微笑。我无视众人,一步一步,走向他。3.“顾郎,
新婚大喜。”我的声音沙哑,在这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顾言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来干什么?滚出去!”“我来给你送贺礼。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递到他面前。他没有接,反而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
将柳如茵护在身后。“拂雪!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们已经两清了!”柳如茵柔柔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夫君,这位是?”她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
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和一丝怜悯。“想必这位就是拂雪姑娘吧,夫君常与我提起你,
说多亏了你的帮衬,他才能安心苦读。这份恩情,我们夫妻二人,定会铭记。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我的身份,又将我定位在了一个“施恩”的债主位置上。
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立刻带上了然的轻蔑。一个青楼花魁,妄图攀上枝头,痴心妄想。
顾言之像是得了鼓励,挺直了腰杆。“如茵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恩情,
不过是些肮脏的交易!我早就与她一刀两断!”他看着我,眼神狠厉。“拂雪,我警告你,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若敢胡闹,休怪我不念旧情!”我笑了。旧情?我为他迎来送往,
喝下数不清的污秽酒,攒下的每一文钱都给了他。我为他挡下仇家刺来的一剑,
毁了安身立命的容貌。这就是他所谓的旧情。我打开了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叠厚厚的纸。最上面一张,是他当年为我写的诗。“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曾说,我就是他的佳人。顾言之的瞳孔猛地一缩。盒子里,
是他三年来写给我的所有信件,画过的所有画,甚至还有他手写的借据。每一笔,
都记录着他如何用我的血汗钱,铺就他的青云路。“顾言之,这些,你还记得吗?
”4.“你!”顾言之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盒,
像是看到了什么催命的符咒。柳如茵脸上的得体笑容也快要挂不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霾。
满堂宾客的眼神,从看好戏,变成了探究。一个靠着风尘女子上位的状元郎?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疯子!你这个疯子!”顾言之突然冲上来,一把抢过木盒,
想将它摔在地上。我没动。他却没能如愿。一只手从旁伸出,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丞相。他脸色铁青,看着顾言之,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怒火。“像什么样子!”他低声呵斥。
顾言之瞬间清醒过来,冷汗涔涔。他知道,他失态了。在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
在一个他好不容易才攀上的岳丈面前。他猛地甩开丞相的手,指着我,声色俱厉地吼道。
“把这个贱人给我轰出去!轰出去!”他想挽回颜面。可他越是激动,就越是坐实了心虚。
柳如茵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她看着顾言之,眼神里没有了爱慕,只有冰冷的审视。
立刻有两名家丁冲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要把我往外拖。我没有反抗。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颗怀疑的种子,我已经亲手种在了柳如茵和丞相的心里。
顾言之的好日子,到头了。我被粗暴地拖拽着,经过一张张带着或同情或嘲讽的脸。
狼狈不堪。就在我被拖到门口,即将被扔到大街上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喧闹的宾客瞬间安静下来。
丞相府的家丁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一顶八人抬的黑呢大轿,停在了丞相府门前。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掀开。裴九从轿中走出。他今日,
穿了一身猩红色的蟒袍。那颜色,比顾言之的喜服还要艳,还要夺目。他腰间系着玉带,
长身玉立,俊美得不似凡人。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带着一种阴柔的,
雌雄莫辨的美。他一出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位高权重的丞相,全都变了脸色。
“扑通”“扑通”的跪地声此起彼伏。“参见九千岁!”“督主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丞相也白着脸,领着一众宾客,哆哆嗦嗦地跪下了。九千岁。东厂提督,裴九。权倾朝野,
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顾言之已经吓傻了,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柳如茵也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裴九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
落在我身上。他无视了跪了一地的人,径直向我走来。架着我的两个家丁,
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在了地上。裴九走到我面前,脱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黑狐大氅,
披在我身上,遮住了我的狼狈。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嘴角的血迹,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看着我布满疤痕的脸,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是心疼。他开了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响彻整个丞相府。“阿雪,谁欺负你了?”5.整个丞相府,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丞相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顾言之更是抖如筛糠,裤裆处传来一阵骚臭,竟是直接吓尿了。柳如茵惨白着脸,
惊恐地看着我和裴九,她想不明白,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和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扯上关系。
裴九的问话,没有人敢回答。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瘫软如泥的顾言之身上。
顾言之接触到他视线的一瞬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发出了“嗬嗬”的怪声。
“是……是他吗?”裴九问我。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顾言之。看着他从天之骄子,
一瞬间跌落尘埃。裴九懂了。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很冷,
像一块寒玉。“我们回家。”他拉着我,转身就走。身后,锦衣卫们收刀,跟上。从始至终,
他没有处置任何人,没有多说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盛大的婚宴,
已经变成了一场笑话。丞相府的灭顶之灾,顾言之的末日,就要来了。无声的惩罚,
才是最可怕的。它会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让你在无尽的恐惧和等待中,慢慢崩溃。
我跟着裴九上了他的大轿。轿子很宽敞,熏着龙涎香,温暖如春。与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
截然不同。“解气了?”裴九给我倒了杯热茶。我接过,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里。
“这只是开始。”我说。裴九笑了,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上,像是瞬间开出了无数朵血色的花。
“好,都依你。”“你想让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6.回到裴府,裴九屏退了所有人。
他亲自端来药箱,为我处理脸上的伤。那道疤痕,在丞相府被人推搡时,又被刮破了,
渗着血丝。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这是我欠你的。”我忽然开口。裴九的手一顿。
“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他抬起头,
认真地看着我,“你不是为了救我。”我愣住了。那年我才十岁,还是个在街上流浪的孤儿。
是裴九把我捡了回来。那时的他,还只是东厂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时常被人欺负。有一次,
他被几个大太监堵在巷子里打,是我冲出去,用身体护住了他,替他挨了一刀。那一刀,
就落在了我的脸上。“你不是为了救我。”裴…九又重复了一遍。他放下药膏,
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完好无损的,属于女孩儿的人皮面具。
我瞳孔骤缩。“这是……”“当年,你脸上的伤,根本没有这么深。”裴九的声音很平静,
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我用了最好的药,你的伤早就好了,只是留下了一道很浅的印子。
”“后来,你说你要去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做花魁。”“你说,那里是消息最灵通,
也最容易接近权贵的地方。”“你说,你想成为我最锋利的刀。”“所以,
你亲手划开了愈合的伤口,让它变得狰狞可怖。你戴上这张丑陋的疤痕面具,
藏起了你原本的容貌。”我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顾言之,是你选中的第一块试金石。”裴九继续说。“你想看看,一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在名利和美色面前,能有多大的定力。”“结果,他让你失望了。”我低下头,默认了。
是的。顾言之,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一个任务。一个测试人性的任务。
我以为我只是在完成任务,可三年的朝夕相处,我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所以在他高中状元,
对我弃如敝履时,我的心才会那么痛。“阿雪。”裴九轻轻唤我。“刀,是不该有感情的。
”我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只是你的刀。
”我摘下脸上那张疤痕面具,露出了下面光洁如玉的皮肤,和一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脸。
那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像一笔朱砂,反而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裴九看着我的脸,有片刻的失神。“你本该是这世上最明媚的女子。”他轻声说。我笑了笑,
将面具扔进火盆。“明媚有什么用。”“我只要权势。”“我要站在最高处,
让所有人都匍匐在我脚下。”“我要那些曾经轻贱我,侮辱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7.顾言之的报应来得很快。状元郎的游街夸官被取消了。翰林院的职位也与他无缘。
他被外放了。放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去做一个九品的县丞。从云端,跌入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