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肠祀之神 拉斯普通 2025-11-10 00:4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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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双面之神人们总以为记忆是坚固的东西,像刻在骨头上的纹路,

像老房子地基下的石头。但马克·戴顿知道,记忆其实更像缅因州秋季早晨河面上的雾气,

看上去浓得化不开,能淹没整个森林,可太阳只要稍微认真起来照一照,

它就悄无声息地散去了,留下些湿漉漉、似是而非的痕迹,

让你怀疑刚才那片朦胧是否真的存在。他来哈本镇,就是为了捕捉这样一片雾气。波加帝,

恩加马兰亚。这名字在他舌尖滚动,带着一种异域的、几乎有些油滑的韵律。

不像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任何神祇的名字,没有耶和华的威严,没有阿拉的遥远,

也没有那些希腊神祇名字里自带的戏剧感。它听起来……很原始,

像风吹过某个空洞岩穴发出的呜咽,或者某种多节肢生物在厚厚落叶上爬行的沙沙声。

他的编辑,杰克,把这份差事丢给他的时候,正嚼着一根快燃尽的雪茄,

脸上是那种混合着怜悯和“这他妈什么鬼任务”的表情。“哈本镇,”杰克说,

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像头疲惫的龙,“新英格兰地区最后几个真正的‘口袋’之一。

与世隔绝,自成一派。他们信一个……呃……名字拗口的神。去听听他们的故事,马克。

写篇漂亮的,带着点……异域风情的特稿。读者就爱看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怪谈。”怪谈。

马克当时在心里笑了笑。他是个记者,一个不太成功,但自认还算尽职的调查记者。

他相信事实,相信证据,相信逻辑链条。怪谈是他的素材,但很少成为他的信仰。

他更愿意把它们看作是集体心理的投射,是未被现代化浪潮冲刷干净的、古老恐惧的沉淀物。

所以,当他开着自己那辆饱经风霜的福特斑马,

驶入哈本镇那条唯一的、蜿蜒如垂死肠子般的主路时,

他带着一种冷静的、近乎傲慢的观察者心态。

小镇看起来和缅因州无数其他衰败的小镇没什么不同:几间门可罗雀的店铺,漆皮剥落,

露出底下灰暗的木纹;一个早已停用的加油站,

油泵像生锈的金属墓碑;一座白色的尖顶教堂,但十字架有些歪斜,

仿佛连上帝在这里都站不稳脚跟。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腐殖质的甜腥,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停滞感。时间在这里似乎流得比别人慢,而且粘稠。

他在镇上唯一的“旅店”——其实是一栋看起来快散架的老房子,

门口挂了块手写牌子——安顿下来。老板娘是个干瘦的女人,眼神像两颗冰冷的鹅卵石,

话少得按字收费。登记时,马克状似随意地问起镇上信仰的事。

女人的手指在登记簿上停顿了一下,仅仅是片刻,快到几乎无法察觉。“波加帝,

恩加马兰亚。”她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平板,没有敬意,也没有不敬,

就像在说“天气预报”一样平常。“我听说……关于这位神,似乎有些不同的看法?

”马克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无害。鹅卵石般的眼睛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溜过,像深水下的鱼影。“慈悲之神赐予我们谷物和雨水,

”她顿了顿,用抹布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也有人说是残酷之神,喜好……内脏。

”“内脏?”马克挑起眉毛。“肠子。”女人清晰地说,然后转过身,不再看他,

“你的房间在楼上左手边第一间。热水到晚上八点。

”房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一张硬邦邦的床,一个歪歪扭扭的衣柜,壁纸因为潮湿而卷边,

散发出霉菌和岁月混合的沉闷气味。窗外,

是小镇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起伏、被浓密森林覆盖的山丘。那些山丘,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

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绿色,沉默地环抱着小镇,像一群沉默的、心怀叵测的巨人。

接下来的两天,马克开始了他的工作。他走访镇民,记录他们的故事。

他发现镇子无形中分裂成两个阵营,界限模糊,但真实存在。在镇子东头,

靠近相对肥沃河谷的地方,他遇到了老农埃兹拉·克里格。埃兹拉的手像粗糙的树皮,

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但眼神温和。他邀请马克坐在他家门廊下,

喝着自家酿的、味道寡淡的苹果酒。“波加帝,恩加马兰亚,

”埃兹拉望着远处在微风中起伏的麦田,声音像风吹过干燥的玉米壳,“是大地之母,

是生长之神。你看这土地,马克先生,它孕育万物,但也需要休憩和供奉。春天,

我们献上第一批幼苗的嫩芽;秋天,我们献上最饱满的谷穗。祂保佑风调雨顺,

让我们的孩子不至于挨饿。祂是慈悲的,只要你懂得敬畏。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朴素的、扎根于土地的虔诚。马克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农耕神祇,

自然崇拜,强调循环与敬畏。”而在镇子西头,

靠近那片被称为“低语森林”的、更加阴暗原始的林地方向,气氛则截然不同。

他在一个简陋的、更像是工具棚的木屋里,找到了莱斯特·莫兰。莱斯特是个鳏夫,

眼神闪烁不定,手指总是神经质地相互绞扭。

他的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

像是某种草药和肉制品腐烂混合的味道。“慈悲?”莱斯特嗤笑一声,声音嘶哑,

“那是软弱者的自欺欺人!波加帝,恩加马兰亚,是生命本身!生命是什么?是吞噬,

是消化,是排泄!是***裸的、循环不息的欲望!祂享受生命的……精髓,生命的核心!

就在那温暖、蠕动、充满生命汁液的肠子里!”他凑近马克,呼吸喷在马克脸上,

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你看过屠宰牲畜吗?那滑溜溜、热烘烘的肠子被扯出来,

盘绕在一起,像最神圣的纹路!那是生命的纽带,马克先生!祂吸食它们,

就像我们吸食多汁的莓果!那是荣耀,是回归本源!”马克强忍着不适,

在本子上写下:“黑暗面,死亡崇拜,强调血与生命的原始暴力。

可能与生存环境更恶劣有关西区土地贫瘠?”两派之间,

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敌意。他们在街上相遇,会刻意避开视线。

东区的人称西区的人为“舔血者”或“内脏崇拜者”,带着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西区的人则叫东区的人“谷壳脑袋”或“奶昔信徒”,认为他们软弱、自欺欺人。

马克还遇到了莉娜·克里格,老埃兹拉的女儿。她大约二十出头,

有着一头阳光般的金发和清澈的蓝眼睛,在这个沉闷的小镇上,像一株意外生长的向日葵。

她在州立大学读过两年书,因为母亲病重又回到了镇上。

她身上有一种介于现代理性与古老传统之间的撕裂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

”有一次,马克请她在唯一一家小餐馆喝咖啡时,她有些无奈地说,

“我父亲他们相信祂的慈悲,莱斯特叔叔他们相信祂的……嗜好。

我小时候也参与过春天的祭祀仪式,很美好,大家围着篝火跳舞,祈祷丰收。

但莱斯特他们那边的仪式……我只听说过,很黑暗,很……激烈。”她犹豫了一下,

压低声音:“镇上的人,其实心底深处都知道,神有两张脸。就像这片土地,既能长出庄稼,

也能孕育毒藤。只是大家选择了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一面。这是一种……生存智慧。

”马克看着她年轻而忧虑的脸,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想起自己的未婚妻莎拉,

她的失踪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他也是在追寻一个真相,

一个关于失踪人口的、可能涉及某个邪教组织的真相,才让他对这类“怪谈”格外敏感。

也许,哈本镇的分裂,只是某种更普遍的人类困境的极端缩影。第三天下午,

事情开始起变化。天空是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空气凝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连鸟鸣都消失了,只有一种近乎震耳欲聋的寂静。马克正在镇广场边上,

试图和杂货店老板聊几句,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人们开始停下手中的活计,

走出店铺,抬头望向天空。不是看太阳,也不是看云,

而是一种茫然的、带着隐约不安的凝视。连杂货店老板也停止了絮叨,

胖脸上松弛的肌肉绷紧了。“要来了。”老板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干涩。

“什么要来了?”马克问。老板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天空。然后,

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砰!”像一袋湿水泥从高处砸在地上。声音来自镇子西头。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越来越密集,像一场怪异的、来自天空的冰雹。

但落下的不是冰雹。马克跟着慌乱的人群跑向西头。在莱斯特·莫兰家附近的一片空地上,

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地上散落着七八具……东西。是家畜的尸体。一头看起来是牛犊,

两只羊,还有几只辨认不出品种的、体型较大的禽类。它们不是完整地掉下来的。

它们的腹部都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撕开,内脏被掏空一空,

只剩下空洞的腹腔和断裂的骨头支棱出来。鲜血和少量残留的组织溅得到处都是,

在灰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粘稠的色泽。

一头羊的尸体就落在离马克不到十英尺的地方,脑袋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空洞的眼窝望着天空,仿佛在质问什么。它的肠子……不见了,

就像被什么东西精准地、贪婪地抽走了。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新鲜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臊气,几乎令人窒息。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僵住了,像一群被瞬间石化的雕像。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某个女人压抑的、即将崩溃的啜泣声。马克感到胃里一阵翻搅,

喉咙发紧。他强迫自己去看,去记录。他蹲下身,忍着恶心,仔细观察最近的那具牛犊尸体。

撕裂的边缘很不规则,不像刀割的平滑,更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开,

或者……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他注意到,在尸体旁边潮湿的泥土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

不是蹄印,也不是车轮印,

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某种粘稠物干涸后留下的、带着细微螺旋纹路的印记。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亢奋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神谕!是神谕!”是莱斯特·莫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一截树桩上,脸上非但没有恐惧,

反而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胜利的光芒。他张开双臂,对着目瞪口呆的人群,

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们看到了吗?!谷壳脑袋们!奶昔信徒们!看看这恩赐!

看看这荣耀!波加帝,恩加马兰亚,祂饿了!祂向我们展示了祂的饥渴!

祂拿走了属于祂的东西——生命的纽带,温暖的肠子!这不是惩罚!这是召唤!

是神圣的食欲!”他的话语像野火一样在部分人群中点燃了什么。那些原本属于西区,

或者内心倾向于残酷神一派的人,眼神开始变化,从最初的惊恐,

逐渐转变为一种狂热的、被选中的兴奋。他们低语着,相互看着,点着头。

“他说得对……”人群中有人喃喃道。

…需要供奉……” “是时候了……献上祂想要的……”而老埃兹拉·克里格和他那边的人,

则面如死灰。埃兹拉看着地上那具被掏空的牛犊尸体,嘴唇哆嗦着,

喃喃自语:“不……不该是这样的……慈悲……祂是慈悲的……”莉娜站在她父亲身边,

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茫然。

马克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血腥的尸骸,狂热的信徒,崩溃的传统派,

以及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非自然的恶臭。他之前所有的理性分析,

所有关于集体心理、文化沉淀的假设,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不仅仅是信仰的分歧,这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被释放出来的前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还记录着埃兹拉关于慈悲之神的温和话语。

那些字迹此刻看起来如此遥远,如此可笑。莱斯特·莫兰的声音再次响起,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煽动力:“今晚!今晚我们将举行胜利与欢喜之宴!

庆祝神祇的启示!所有真正信奉祂的人,所有不畏惧直面生命真相的人,都来吧!

到低语森林边缘的空地来!让我们用舞蹈和歌声,回应祂的召唤!”人群骚动起来。

一部分人开始向莱斯特聚集,脸上带着那种被催眠般的兴奋。另一部分人,

则以埃兹拉为中心,缓缓地向后退缩,眼神里充满了隔阂与恐惧。一道无形的裂痕,

在这天降的、血腥的“神谕”之下,被彻底撕开,变得深可见骨。马克站在原地,

感受着那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风吹拂在脸上。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观察者。

他感觉自己像是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巨大、黑暗的沼泽,冰冷的泥水正慢慢浸透他的鞋袜,

向上蔓延。他抬起头,望向那片依旧铅灰色的、空洞的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无尽的、沉默的虚无。但有什么东西来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确实来过了。而今晚,

在低语森林的边缘,注定不会平静。他合上笔记本,手指因为一种莫名的寒意而微微颤抖。

这不是故事的开始,他甚至觉得,这也许只是某个漫长、古老故事的某一章,而哈本镇,

连同他自己,都只是其中微不足道,却又无法挣脱的几个字符。波加帝,恩加马兰亚。

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里,不再仅仅是一个古怪的音节。

它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具体存在。第二章:血月狂诞恐惧有一种味道。

生涯中——尤其是调查那些边缘邪教和都市恐怖传说时——曾以为自己见识过它的各种形态。

但那大多是某种心理层面的、弥漫在对话间隙和受访者躲闪眼神里的寒意。在哈本镇,

在“天降之畜”之后,恐惧变成了一种具体的、可以被舌头品尝到的、粘稠的实体。

它尝起来像铁锈,像凝固的血块。像低语森林在夜晚散发出的、那种甜腻中带着***的气息。

更像此刻弥漫在整个哈本镇上空的、一种等待的静电,让你的汗毛根根竖起,牙齿发酸。

老埃兹拉·克里格和他那些相信慈悲神祇的信徒们,在日落前就紧闭门窗,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祥的“神谕”和莱斯特·莫兰狂热的召唤隔绝在外。镇子东头死寂一片,

偶尔有灯光在窗帘后闪烁一下,也迅速熄灭,像是受惊的眼睛飞快闭上。

这是一种鸵鸟式的、绝望的自我保护,马克想,但他们心底都明白,

沙子埋不住即将喷发的火山。莉娜在傍晚时分找到他,在他那间散发着霉味的旅店房间里。

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蓝眼睛里不再是忧虑,

而是一种近乎动物般的、原始的恐惧。“他们……他们都在往那边去,”她声音发颤,

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不只是西区的人。我看到杂货店的汤姆,

还有……还有学校巴士的司机老亨利……他们都去了。带着酒,还有……那种表情。

”“什么表情?”马克问,尽管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像……像要去参加一场超级碗派对,或者新年倒计时。”她吞咽了一下,

喉咙发出干涩的声响,“兴奋,期待,眼睛亮得吓人。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森林,马克先生,

是为了……为了那个。”她无法说出“波加帝,恩加马兰亚”的名字,

也无法描述那场所谓的“胜利与欢喜之宴”。马克看着窗外。

太阳正在沉入那片墨绿色的、被称为低语森林的山丘之后,

天际线被染成一种病态的、淤血般的暗红色。今晚没有云,

但月亮——当他终于看到它升起时——并非正常的银白或昏黄。

它呈现出一种污浊的、带着血丝的铜红色,像一只患有严重结膜炎的巨眼,

冷漠地俯视着大地。血月。民间传说里总与灾祸和疯狂联系在一起。“我得去看看。

”马克说,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平静。这是记者的本能,是追寻真相的冲动,

也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拉扯他——一种混合着厌恶、恐惧和病态好奇的漩涡。莎拉失踪前,

也曾接触过类似边缘、黑暗的东西。他总觉得,在这些疯狂的缝隙里,

或许藏着通往她失踪真相的线索。“不!你不能去!”莉娜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

“那里……那里不对劲。我小时候偷偷靠近过一次他们的小型聚会,

只是在外围……我听到的声音,看到的影子……那不是人类的狂欢,马克先生。那不是。

”她的恐惧是真实的,像冰水一样泼在马克的心头。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轻轻挣脱了她的手。

“我必须去。这是我的工作。而且……”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有些事情,

你需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它真的存在。”或者说,才能被它彻底摧毁你原有的认知。

他在心里补充道。他没有让莉娜跟来。他把她留在了旅店,嘱咐她锁好门,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然后,

背上装着录音笔、相机尽管他怀疑在那种环境下能否拍下什么和一把沉重手电筒的背包,

独自一人走向那片在血月下更显阴森的林莽。低语森林的名字起得恰到好处。白天,

它只是显得过于安静。但到了夜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风穿过松针和扭曲的橡树枝叶时,确实会发出声音。那不是呼啸,也不是呜咽,

而是更接近……低语。无数个模糊的、含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仿佛有看不见的人群在你耳边争论、祈祷,或是念诵着某种古老而恶毒的咒语。

马克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深入森林。空气越来越冷,带着地下深处的寒意。

那股甜腻的***气味也越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糊在鼻腔和喉咙里。

他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了。开始是鼓声。不是非洲那种复杂激昂的鼓点,

而是更原始、更单调的节奏。像某种巨大而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动,

与他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错位感。接着是若有若无的笛声,尖锐、扭曲,

不成调子,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又像指甲刮擦着玻璃。然后是人声。

不是清晰的歌唱或喊叫,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一大群蜜蜂聚集在一起。

随着他越走越近,那嗡鸣逐渐分辨出是一些重复的、喉音很重的词组,

似乎是“恩加马兰亚”或者“波加帝”的某种变调,被反复吟诵,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他不敢使用手电,只能借着那污浊血月透过枝叶缝隙投下的、斑驳而诡异的光线,摸索前进。

终于,他来到了那片空地边缘,躲在一棵巨大的、根系虬结如巨蟒的铁杉树后面。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空地中央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

火焰不是正常的橙红色,而是一种诡异的、跳跃着的幽绿色和病态黄色交织的色彩,

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种非人间的、地狱般的质感。火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响声,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温暖散发出来,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更加阴冷。围绕着篝火,

是大约五六十个哈本镇的居民。他们不再是马克白天见过的那些农夫、店员或司机。

他们脱去了日常的衣物,大部分人身穿粗糙的、似乎是兽皮或深色布料缝制的简陋袍子,

脸上和***的皮肤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满了扭曲的、螺旋状的图案,看起来既像肠子,

又像某种无法理解的符文。他们手拉着手,或者仅仅是身体紧贴着,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随着那单调的鼓点和刺耳的笛声,疯狂地舞动着。那不是欢快的舞蹈,

而是一种痉挛般的、失去控制的扭动。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缆拉扯,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头颅后仰,嘴巴大张,却发不出清晰的话语,

只有嗬嗬的、野兽般的喘息和那持续不断的、梦呓般的吟诵。

莱斯特·莫兰站在篝火附近一个稍微凸起的土坡上,

像一位指挥着黑暗交响乐的 conductor。他也穿着袍子,

脸上涂满了最复杂的图案,手里高举着一个……东西。马克眯起眼睛,胃里一阵翻腾。

那看起来像是一段被精心处理过、盘绕起来的动物肠子,

在幽绿的火光下闪烁着湿漉漉的、不祥的光泽。莱斯特将它像圣杯一样高举,

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神祇的名字,每一次呼喊,

都引来下面人群一阵更剧烈的、近乎癫痫发作般的舞动和嚎叫。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汗臭,

以及一种更浓郁的、类似于麝香和腐烂蜂蜜混合的甜腻气味——马克认出,

这和他白天在莱斯特屋里闻到的一样,只是浓度高了百倍。他看到有人摔倒,在泥地上翻滚,

口吐白沫,却依然在笑,眼神空洞而狂喜。他看到有人相互撕扯,不是出于愤怒,

而是一种……贪婪的、渴望融合般的肢体纠缠。

他看到那些螺旋状的图案在扭动的身体上仿佛活了过来,在幽绿的火光下缓缓蠕动。

理智在这里是多余的,甚至是可笑的。这是一个彻底的、集体的感官剥夺与重塑过程。

咒语、诡异的音乐、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可能具有致幻作用的甜腻气味……所有这一切,

构成了一台高效的、摧毁个体意识的机器。马克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他靠在粗糙的树皮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他的录音笔在口袋里无声地运行着,但他知道,它无法记录下这种规模的疯狂,

这种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的堕落气息。相机更不能。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一个小时,

也许只有二十分钟。篝火边的狂欢达到了一个骇人的顶峰。鼓点密集如雨,笛声尖锐欲裂。

人群的舞动不再是痉挛,而是变成了一种彻底的、失去重心的倾倒和碰撞。

他们像被砍倒的树木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蜷缩着,抽搐着,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最后,连莱斯特·莫兰也摇晃着,从土坡上滑落,手中的那段“圣物”滚落在地。寂静。

突如其来的、绝对的寂静。鼓声停了。笛声停了。吟诵和嚎叫也停了。只有篝火还在燃烧,

发出那种诡异的、冰冷的噼啪声。刚才还如同沸腾地狱的空地,

此刻变成了一座躺满扭曲人体的坟场。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马克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发生了什么?集体昏厥?酒精和兴奋过度导致的休克?然后,变化开始了。不是同时发生的,

而是像某种无形的波纹,缓缓扫过整个空地。最先是一个靠近篝火的男人。

他猛地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头低垂着,下巴几乎碰到胸口,双臂软软地垂在身体两侧。他站定了,一动不动。

接着是第二个,一个女人,动作同样僵硬,像提线木偶。第三个,第四个……很快,

所有参与宴会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保持着那种怪异的、低垂着头的姿势,

静静地立在原地,围成一个松散的圆圈。月光和幽绿的篝火光芒交织在他们身上,

照亮了他们脸上那些仿佛在缓缓流动的螺旋图案。他们的眼睛……上帝啊,他们的眼睛。

马克看得真切,离他最近的那个是杂货店老板汤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但里面没有任何神采,没有狂喜,没有迷茫,甚至没有焦点。

那是一种……彻底的、令人脊背发寒的空洞。像两颗磨砂玻璃珠,反射着诡异的光,

却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他们被附身了。这个念头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马克的大脑。

不是比喻,不是形容。是字面意义上的,有什么东西,驱走了他们原有的意识,

占据了这些躯壳。莱斯特·莫兰也站了起来,他的姿态和其他人一样。但他空洞的目光,

缓缓地转动了一下,似乎……锁定了某个方向。那是镇子东头,慈悲神一派聚落的方向。

接着,他用一种平板、毫无起伏,却又带着某种冰冷决绝的语调,吐出了一个词:“洁净。

”声音不高,但在死寂的夜晚,如同一声丧钟。“洁净。

”他身边另一个人用同样的语调重复。 “洁净。”第三个人加入。 “洁净。”“洁净。

”“洁净。”声音越来越多,汇成一股低沉、单调、毫无感情的合唱。

这合唱声比刚才疯狂的嚎叫更令人胆寒。然后,他们动了。不是奔跑,也不是行走,

而是一种……同步的、梦游般的滑行。脚步拖沓,身体僵硬,但速度却不慢。

他们像一股沉默的、由人体组成的潮水,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涌出空地,沿着林间小径,

向着哈本镇东头蔓延而去。马克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内衣。他明白了。

“洁净”是什么意思。莱斯特在宴会开始前就说过,要“回应神的召唤”。

神的召唤是……新鲜的肠子。慈悲神一派,那些拒绝承认神之残酷面目的“谷壳脑袋”,

在他们眼中,成了需要被“洁净”的污秽,成了……献给神祇的祭品。屠杀。

一场冰冷的、计划好的、由被附身者执行的屠杀。他必须做点什么。警告他们?阻止他们?

怎么阻止?

知力量操控、力大无穷他从他们僵硬却稳定的步伐中可以感觉到且毫无人性的……东西?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从树后闪出,

远远地跟在那股沉默潮水的后面。记者本能和残存的人性在驱使着他。他必须见证。

他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进入了镇东的聚落。这里一片死寂,

居民们早已在恐惧中沉沉睡去,或者正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祈祷黎明快点到来。

莱斯特带领的人群,没有丝毫犹豫,分散开来,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又像感知到猎物的狼群,

沉默地扑向一栋栋房屋。他们没有敲门。没有喊叫。马克看到,

杂货店汤姆走到老埃兹拉·克里格家的木屋前,

抬起脚——那动作依然僵硬——猛地踹在门板上。看似不算特别用力,

但门闩和合页却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声,整扇门向内轰然倒塌。然后,他们涌了进去。

没有惊叫,没有搏斗的声音。只有一种……沉闷的、肉体被击打、被撕裂的声响。噗嗤。

咔嚓。像是有人在用钝器处理一大块肉。几秒钟后,他们又出来了,

身上的袍子浸染了更深的颜色,在月光下呈现出近乎黑色的粘稠。汤姆的手里,

拖着什么东西……一段长长的、盘绕的、还在滴落着温热液体的……肠子。

马克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同样的事情,

在每一栋房子里发生。沉默的进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除了那可怕的声响,

然后带着“战利品”沉默地离开。偶尔,

会有一声极其短暂、仿佛被瞬间掐灭的惊叫划破夜空,但那声音很快就被更深的寂静吞噬。

这不是战斗,是收割。像农民收割成熟的麦子。马克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冰冷的树干,

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目睹了地狱。不是宗教画里火焰和硫磺的地狱,

而是一种更有效率、更冰冷、更彻底的毁灭。人类的生命,在这里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原材料,

被精准地取走所需的部分,然后废弃。他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

当他再次有能力思考时,那股沉默的潮水已经开始重新汇聚。他们每个人手中,

或拖或捧着一段或多段血淋淋的“生命的纽带”。浓烈的、新鲜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

压过了森林本身的***气息,令人作呕。他们聚集在聚落中央的小广场上,

就是白天马克和杂货店老板交谈的地方。然后,他们开始将那些温热、滑腻的肠子,

像装饰品一样,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手臂上,或者干脆就那么盘在头顶。

粘稠的血液涂满了他们早已画满图案的脸和身体,

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远古屠宰场爬出来的、举行着邪恶仪式的祭司。完成了这一切,

他们再次将空洞的目光投向莱斯特·莫兰。莱斯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森林,

而是……指向了南方。指向那条通往外界,通往文明世界,通往……纽约的公路。

他用那种毫无感情的、平板的声音,说出了新的指令:“纽约。”“纽约。”众人齐声低语,

声音在血腥的夜风中飘散,如同鬼魂的叹息。然后,他们转身,

迈着那种同步的、梦游般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脚步,沉默而坚定地,

踏上了通往公路的土路,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广场上,只剩下马克一个人。

还有身后那片死寂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聚落。那里,不再有恐惧,不再有祈祷,

只有绝对的、永恒的寂静。血月,依旧冷冷地照耀着这一切。马克·戴顿坐在那里,很久,

很久。直到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那光芒也显得肮脏而微弱。他失去了时间感,

失去了方向感,甚至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灵魂仿佛被刚才目睹的一切掏空,

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颤抖的躯壳。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他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他踉踉跄跄地跑回旅店,甚至不敢去看埃兹拉家的惨状。旅店的门虚掩着,

他冲了进去。莉娜蜷缩在楼梯的阴影里,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极大。“我……我听到了……”她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味道……血的味道……”马克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伸出同样冰冷颤抖的手,抓住她的胳膊。“走……”他终于挤出一个字,

喉咙干涩刺痛,“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现在。”他拉着她,冲出旅店,

奔向自己那辆破旧的福特斑马。引擎发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小镇上显得异常刺耳。

车子颠簸着驶上主路,向着南方,向着纽约的方向飞驰。后视镜里,

哈本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迅速缩小,像一块正在腐烂的、被遗弃的疮疤。

马克不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他们是用什么方式前往纽约。他只知道,他们去了。

带着满身的血污,和对于新鲜肠子的、神圣而恐怖的饥渴。而他,一个追寻真相的记者,

此刻正带着一个幸存者,逃离这片被神祇——或者说,

被某种无法理解的、栖息在神祇名号之下的黑暗——所遗弃的土地。真相已经找到,

但它沉重得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断。波加帝,恩加马兰亚。祂要的祭品,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神谕之途有时候,逃离并不能带你远离恐惧,

它只是把恐惧变成了一个你需要随身携带的行李。它坐在你旁边的副驾驶座上,

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你;它混合在汽油和廉价咖啡的气味里,

充斥在车厢狭小的空间;它的声音,就是那辆老旧的福特斑马引擎持续不断的、疲惫的***,

以及轮胎碾压路面发出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沙沙声,

像是在反复低语着那个名字:波加帝……恩加马兰亚……马克·戴顿开着车,

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驾驶,

而是在拖拽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不仅仅是这辆破车,还有整个哈本镇的重量,

那粘稠的血腥味,那死寂的广场,

以及后视镜里那片逐渐远去、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视网膜上的黑暗森林。

莉娜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把身体紧紧裹在从旅店匆忙抓来的一条薄毯子里。她不再发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担忧的麻木。

她睁大眼睛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无尽的黑暗公路,眼神和那些被附身的镇民一样空洞,

只是里面盛满的不是虚无,而是破碎的恐惧和无法消化的创伤。

她目睹了父亲的信仰如何被残忍证实为一场虚妄,她的家园如何在一个夜晚变成屠宰场。

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话。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苍白而廉价,像试图用蛛网去阻挡海啸。

马克只是偶尔用干涩的嗓音问一句“还好吗?”,或者“需要喝水吗?”。莉娜总是摇摇头,

或者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节。开了大概四个小时,

天际开始泛起一种病态的、灰白色的光,像垂死病人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

马克把车开进一个远离公路、看起来还算繁忙的二十四小时卡车休息站。

巨大的十八轮卡车像沉睡的钢铁巨兽般停靠在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味和煎培根的油腻香气。正常世界的景象和气味,此刻感觉如此陌生,

甚至有些……亵渎。他需要汽油,需要咖啡,

需要食物——尽管一想到食物他的胃就一阵抽搐——更需要信息。“待在车里,

”他对莉娜说,声音沙哑,“锁好车门。我很快回来。”莉娜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别……别丢下我。”她低声说,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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