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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福建福清,初夏的午后。太阳毒得像要把人烤化,空气里全是黏腻的潮湿,

连操场边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聒噪得让人心烦。阿豪!你个憨货!球传这边!

死党猴子在不远处冲我大喊,他光着膀子,晒得像块黑炭。我抹了把脸上的汗,

脚下的足球黏糊糊的。我踢球技术一般,纯粹是图个热闹。比起在球场上挥汗如雨,

我更喜欢窝在家里看网络小说,幻想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一步踏入异世界,

从此开启龙傲天的人生。可惜,我只是个从未离开过福清的普通高中生,

连普通话都带着一股改不掉的地瓜腔。猴子见我走神,一个箭步冲过来,嘴里骂骂咧咧,

抬脚就是一记怒射。靠!你看哪里!足球像一颗脱膛的炮弹,呼啸着飞向了操场的边缘。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颗球,最终落在了那栋废弃的老教学楼上。

那栋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与周围崭新的现代化建筑格格不入。白绿色的墙体斑驳不堪,

像是得了皮肤病的老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年代感。我靠,又踢到那边去了。

一个同学抱怨道。别去了吧,那楼邪门得很。马上就有人附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脸上都带着一丝忌惮。我听说啊,这楼是以前一个很有钱的南方老板捐的,

后来不知道为啥就废了。我听我爷爷说,这楼的地下室最邪乎,像一张黑洞洞的嘴,

进去就出不来。众人的议论声中,那颗足球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咚

的一声,从地下室一个高高的窗口滚了进去。那个黑洞洞的窗口,

平时像一只冷漠窥探的眼睛,此刻,却成了吞噬我们足球的深渊。操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烦人的蝉鸣。那可是我们凑钱新买的足球。谁去捡?猴子挠了挠头,第一个怂了。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上次体育老师都说了,不准靠近那栋楼。同学们面面相觑,

没人敢动。我的心也开始发毛,那些关于老楼的传说在我脑子里盘旋。可与此同时,

那些网络小说里主角探秘寻宝、获得奇遇的桥段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不就是个破楼吗?

说不定里面真有什么秘密呢。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冒险精神在我心里反复拉扯。我去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有惊讶,有佩服,也有看好戏的。豪哥牛逼!

猴子冲我竖了个大拇指,语气里却没多少诚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深吸一口气,

走向那道将操场与老楼隔开的铁栏杆。栏杆锈迹斑斑,我双手抓住,一个利落的翻身,

稳稳地落在了另一侧的杂草丛中。一踏入这片禁区,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许多,

操场上的喧闹声隔着一段距离,变得有些不真切。我绕到老楼的北面。和南面的开阔不同,

这里杂草丛生,空气一下子阴凉下来,一股腐朽和潮湿混合的霉味扑面而来,

让我忍不住皱起了鼻子。我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地下室入口。

它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斜插入地下的巨大豁口,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

入口半陷在地下,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里面黑得深不见底,

仿佛能吞噬掉所有靠近它的光线和声音。我站在入口前,犹豫了几秒钟。最终,

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伸手,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一股冰冷而陌生的气息,夹杂着更浓重的尘土味,直冲我的面门。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操场上,

猴子他们几个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像是一场热闹的默片。那片阳光下的世界,此刻看起来,

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我收回目光,不再犹豫,一步踏了进去。黑暗,瞬间将我彻底笼罩。

02.手机的手电筒一亮,白色的光柱像一把不怎么锋利的剑,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光束抖得厉害,照亮的地方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哪是地下室,这简直是个地下迷宫!

空间比我想象的大了至少十倍。空气里混杂着一股子霉味、陈年灰尘的味道,

还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像是烂木头泡在水里几十年的腐朽气味,熏得我直犯恶心。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大房间,而是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隔间,狭窄的走廊七拐八绕,

不知道通向哪里。我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脚下是潮湿的水泥地,每走一步,鞋底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安静得过分的环境里,

显得格外刺耳。我一边走,一边用光束四处扫射,寻找那颗新买的足球。偶尔,

光线会扫过头顶那些高高的窗口。透过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我还能看到外面操场的景象,

猴子他们几个模糊的身影还在那儿晃悠,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大呼小叫的吵闹声。

这声音像是一剂定心丸,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不就是捡个球吗?有什么好怕的。

我给自己打气,继续往深处走。走廊越来越窄,光线也越来越暗。

我拐过一个堆满破旧铁架床的角落,再抬头时,发现头顶的窗口被一堵墙完全挡住了。

操场上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又往前走了十几米,

终于又看到了一个高窗。我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光束照向窗外,

想再次确认那个熟悉的世界还在。可当我看到窗外的景象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操场上,

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猴子,还有那帮一起踢球的同学,全都消失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操场,此刻安静得像一幅画。怎么回事?他们就这么走了?不等我了?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上,信号那一栏,是一个鲜红的叉。彻底没信号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无数只冰冷的小虫,顺着我的脊椎一路爬上后脑勺。

我的心跳开始失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走错了地方,

而是走错了时间。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我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那声音很模糊,

断断续续的,绝对不是从操场传来的。那是一种……打斗声?还有人压抑的哭喊声?

声音很遥远,飘忽不定,好像是从这些厚厚的墙壁深处渗透出来的。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竖起耳朵仔细听。幻觉?我摇了摇头,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我龇牙咧嘴。不是幻觉!

那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壮着胆子,循着声音的来源,一步步挪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束在我面前的墙壁上扫过,那是一面斑驳的白墙,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

露出了里面暗色的砖体。我把耳朵贴了上去。墙体冰凉,还带着潮气。而且,

它在微微地……震动!我猛地缩回头,心脏狂跳。手电筒的光再次打在墙上,这一次,

我看得更仔细了。在那些剥落的墙皮边缘,我发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印记。那颜色,那形态,

像极了干涸的血迹!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就在这时,

墙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一瞬!“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低吼!紧接着就是几声闷响,和更加凄厉的哭喊!“***!

”我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坐在了地上,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汗毛一根根全竖了起来,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幻觉!这墙里……真的有事!

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也顾不上找什么路了,随便冲进旁边一个开着门的小房间。

手电筒的光在房间里疯狂地晃动。然后,光束的边缘,扫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是那颗足球。它就静静地躺在一个角落里,旁边堆满了破烂的木质桌椅。

可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颗我们刚买的、崭新的足球上,竟然蒙着一层厚厚的、均匀的灰尘。

那层灰,厚得好像它已经在这里静静地躺了十年、二十年。这怎么可能?我脑子一片混乱,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冲过去,一把抱起那颗冰冷的足球,转身就准备原路返回。

可我一转身,就彻底傻眼了。我冲进来的那条走廊,不见了。眼前,

是一堵冰冷、坚实的墙壁。我被困住了。

我好像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不断变化的迷宫里。而那诡异的、带着哭腔的低语声,

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这一次,它不是从墙里传来的。它就在我身后,越来越近。

03.我彻底蒙了。那条我冲进来的走廊,就这么在我眼前变成了一堵实实在在的墙。

我伸出手,用力在墙上拍了拍,“砰砰”的闷响,震得我手掌发麻。是墙,是砖头,

不是幻觉。我抱着足球,转身就往回跑。可我越跑心越凉,这鬼地方好像活了一样,

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自己改变了结构。刚才还算宽敞的通道,

现在窄得只能容我一个人侧身通过。我明明记得是从北边进来的,可现在我绕来绕去,

看到的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铁门和堆积如山的垃圾。空气越来越稀薄,

那股子腐朽的霉味钻进我的肺里,让我阵阵干呕。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罐头里的苍蝇,

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在原地打转。绝望感像是潮水,一点点淹没了我的口鼻。

我靠在一堆破烂的桌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机的光束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像是快没电了。完了。我要死在这儿了。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瘫在地上等死的时候,

手机手电筒在最后一次剧烈的闪烁后,光线无意间扫过了一个被杂物堆满的角落。那里,

在木板和生锈铁架的缝隙里,透出了一线极其微弱的光。那道光,比萤火虫还暗淡,

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我所有的求生欲。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也顾不上被木刺划破手,疯了一样地把那些沉重的杂物往外搬。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发光的地方,那是一个被木板钉死的通风口,

光就是从木板的缝隙里透出来的。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足球用肩膀去撞,去踹。

在“哐当”一声巨响后,一块腐朽的木板终于被我踹飞了出去。刺眼的阳光猛地灌了进来,

我被晃得睁不开眼,整个人顺着那个破口滚了出去。我躺在草地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虽然带着一股尘土味,但跟地下室那股要命的霉味比起来,

简直就是天堂。我活下来了!我心里一阵狂喜,撑着地坐起来,

准备冲猴子他们炫耀我的“死里逃生”。然而,当我睁开眼,看清周围的景象时,

那股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冻结成了冰坨,然后碎了一地。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得可怕。我熟悉的红色塑胶跑道,变成了一种褪了色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裂纹。

我记忆中操场边那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排笔直地插向天空的,

我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怎么回事?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比在地下室里更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

信号栏依然是一个醒目的红叉。我划开屏幕,上面的日期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4月15日,星期二。根本不是我们踢球的那天!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冲向校门口,

我需要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来证明我没有疯。可我越跑,心就越沉。保安室的位置不对,

它从我记忆中的大门右侧,跑到了左侧。校门也不是那扇现代化的电动伸缩门,

而是两扇笨重的、刷着绿漆的铁栅栏门。校门两侧,

停着的不是同学们五颜六色的电动车和山地车,而是一排排样式古老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那种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老古董,我只在我爷爷家的老照片里见过。

强烈的时空错位感让我一阵眩晕,我扶住校门,抬头看向门楣上的那几个大字。

那不是我熟悉的“福清XX中学”。那几个烫金大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但组合在一起,

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脑门上。石家庄第七中学。石家庄?那不是河北的省会吗?

离我们福建隔着十万八千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天旋地转。

我抱着那颗足球,失魂落魄地站在空旷的校园中央。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还有一种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像下雪一样从那些高大的杨树上漫天飘落。杨絮。

我想起来了,网络小说里描写的北方春天,就是这个样子。那些杨絮落在我的脸上,

落在我的蓝白色校服上,痒得难受,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陌生和恐慌。

我被世界抛弃了。这个念头疯狂地在我脑子里滋长。

我被困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石家庄七中”,回不去了。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

快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教学楼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一身白绿相间的校服,颜色和这栋斑驳的老楼出奇地一致。

他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脚步很慢,却很稳。他停在了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

只是那么站着。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我这个穿着异类校服的陌生人身上。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我怀里抱着的、那颗沾满灰尘的足球上。

04.那个穿着白绿校服的少年,就这么一步步朝我走过来。他的脸色很白,

不是那种健康的白,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麻木得像个假人,

只有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死死地钉在我怀里的足球上。我下意识地把球抱得更紧了。

他停在我面前,大概三四步的距离。他先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视线在我身上这件蓝白相间的校服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又回到了足球上。

他的普通话标准得吓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

“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吧?”他不是在问我,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心里猛地一抽,

一股无名火混着恐惧冲上了头。我凭什么不是这个学校的?“你讲什么啊?你才是外校的吧?

”我的福清口音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是我们学校,福清中学!

”我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事实,去砸碎眼前这个荒唐的幻觉。他听到我的口音,

脸上那种麻木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他好像对我的校服产生了更大的兴趣。“你这身衣服……真奇怪。”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蓝白校服,再正常不过了。倒是他那一身白绿色的,土得掉渣。“你那身才奇怪好伐!

”我没好气地顶了回去。漫天飞舞的白色毛絮又飘了过来,几根粘在了我的脖子上,

又痒又烦。我用力地挥了挥手,抱怨道:“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跟下雪一样,烦死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用那种广播员一样的标准腔调,平淡地回应。“石家庄的春天,

都这样啊。”石家庄。他又提到了这个地名。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里不是石家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里是福清!”“福清?

”他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种真实的茫然,“那是什么地方?”我彻底傻了。

为了证明自己,我指着校门口的方向,大声说:“还有,我们学校的保安室明明在大门右边,

怎么跑到左边去了?这都乱套了!”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把头转回来,看着我,

就像在看一个***。“保安室,一直都在左边啊。”我感觉我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我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哪怕只有一个能证明我是对的的证据。“还有树!

我们学校操场边上都是大榕树,还有棕榈树!不是这种光秃秃的破树!

”我指着那些飘着毛絮的高大杨树,声音都开始发抖。这一次,他脸上的茫然更深了。

“榕树?棕榈树?”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很努力地思考这两个词的含义,“那是什么树?

我们这里……只有杨树和柳树。”这些细微的、完全对不上的差异,像一根根针,

扎进我心里最深的地方,疑惑的脓包被一个个挑破,流出来的是冰冷的恐惧。他看着我,

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再纠结于那些树,而是换了个问题,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但那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我。“你……从哪里来的?”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我从福清来的,他不信。我说我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他估计会把我当神经病。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指了指我刚刚爬出来的那个破口。“我……从下面上来的。

”我说完这句话,他那双一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

那道光很短暂,但我捕捉到了。他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他的视线,第三次,

或者说第三十次,落在了我怀里的足球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沉,

带着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你从地下室出来的?”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的那种奇异的光芒,变得更亮了,里面混杂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恐惧,有渴望,

还有一种……解脱?校园里依旧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杨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突然抬起头,那双麻木的眼睛第一次正视着我的脸,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波澜。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射进了我的耳朵里。“你……”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能带我走吗?

”05.带我走?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短路了。带你去哪儿?回福建吗?

我他妈自己都回不去!我想张嘴问他,可他那副样子让我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那是一种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表情。

他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他突然扭过头,焦躁不安地望向校门口的方向,

嘴里用极低的声音挤出几个字。“他们要来了。”那语气,充满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厌恶,

让我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谁要来了?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校门口那扇绿色的铁栅栏门外,真的出现了几个人影。

是几个高大的男生,他们和我面前这个叫阿文的少年穿着同样的白绿色校服,

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他们晃晃悠悠地走进来,领头那个剃着个板寸,

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眼神像鹰一样在空旷的校园里扫来扫去,充满了攻击性。

他们是在找人。这个念头刚从我脑子里冒出来,我身边的阿文身体就瞬间绷紧了,

像一只被狼盯上的兔子。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吓人,

像一把铁钳,死死地箍住了我。“跑!”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然后猛地一拽,

拉着我掉头就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怀里的足球差点脱手。身后,

那帮人的叫嚣声已经响了起来。“在那儿!妈的,抓住他!”“阿文!***还敢跑!

”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在身体里炸开。我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就是在体育中考的时候,但跟现在比起来,那简直就是散步。风在我耳边呼啸,

两边的杨树飞快地向后倒退。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被阿文拖着,迈开腿死命地往前冲。

校园里零零散散地走着一些学生,他们看到我们被追,全都像躲瘟疫一样远远避开。

没有人上来帮忙,甚至没有人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我看到几个女生聚在一起,

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这个鬼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地狱。

在一次拐弯的时候,我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砖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

阿文死死地拉着我,才没让我摔个狗吃屎。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

我瞥见了追在最前面的那个板寸头。他手上戴着一块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电子表,

样式老土得掉牙,跟我爸压箱底的旧货一模一样。他嘴里还在骂着什么,那不是普通话,

也不是我听过的任何一种方言,发音粗野而短促,充满了暴戾之气。这些细节像一道闪电,

在我混乱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错位感,更加强烈了。“这边!”阿文把我拽向了那栋熟悉的,

斑驳的白绿色老教学楼。这一次,我们是从南面冲过去的。这里没有杂草,只有一个敞开的,

黑洞洞的门。“嘎吱——”沉重的木门被我们合力撞开,发出一声刺耳的***。一股熟悉的,

潮湿腐朽的气味再次扑面而来,但这一次,我非但没有感到恶心,

反而有种找到避难所的荒谬感。黑暗吞噬了我们。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被隔绝在了门外。

“快!躲起来!”阿文拉着我,熟门熟路地拐进一个狭窄的走廊,

然后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门,把我们两个人都塞了进去。门关上的瞬间,世界彻底安静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储藏间,堆满了杂物,空气里全是灰尘。我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肺里***辣地疼,双腿因为脱力而不停地发抖。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几个霸凌者也冲进了老楼。“人呢?妈的,跑哪儿去了?”“分头找!今天非打断他的腿!

”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声在楼道里回荡,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身边的阿文,比我抖得更厉害。他蜷缩在角落里,

双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在昏暗中看着我,

那双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哀求和碎裂的希望。“求你……”他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

却像一把锥子,狠狠地钻进了我的心里。“带我走,

离开这里……”06.外面那帮人的脚步声,就像踩在我心脏上的鼓点,一下,又一下。

“妈的,这破地方跟迷宫一样!”“搜仔细点!每个房间都别放过!

”那些恶毒的叫骂声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碰撞,被放大,扭曲,然后从门缝里钻进来,

灌满我的耳朵。我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快停了。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阿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抓着我衣角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门外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

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从操场上一路狂奔到这里,我的肺像是被扯烂了的破风箱,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早就软得跟面条一样,全靠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在硬撑。现在,

这股意志也快要被门外的声音给磨没了。脑袋发沉,

眼前的黑暗里开始冒出五颜六色的雪花点。缺氧和极致的恐惧,让我一阵阵地犯晕。

“带我走……”阿文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带着哭腔,像梦呓。

“带我走……”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把自己的灵魂往外掏。我没法回答他。

我连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储藏间都不知道。脚步声停在了我们门口。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

猛地从门板下方狭窄的缝隙里射了进来!那道光柱像一把锋利的刀,贴着地面来回扫荡,

把地面上厚厚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我跟阿文两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光束缓缓抬高,从我们满是泥土的鞋子,扫过我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小腿。

我几乎能闻到门外那人身上传来的汗臭味。光束继续向上,照亮了我们蜷缩的身体,最后,

在我们的脸上停了下来。那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完了。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我能清楚地看到光束里飞舞的尘埃,能看到阿文脸上因为恐惧而扭曲的五官。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操,这边是个死胡同,啥也没有。

”门外的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那道要命的光束,从我们脸上移开,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然后消失了。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远离我们的方向。他们走了。

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啪”的一声,断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抽干,

我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我抱着怀里那颗足球,

软绵绵地朝着地上倒了下去。意识正在飞速地离我远去。在我彻底失去知觉前,

我的耳朵却变得异常灵敏。我听见了。外面,走廊的远处,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不是之前那种叫骂,是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是骨头断裂的脆响,还有几个人混在一起的,

充满了痛苦和惊骇的惨叫!那些声音杂乱,暴力,又短暂。很快,一切都归于沉寂。不。

不是沉寂。那些打斗声和惨叫声消失后,一个声音变得无比清晰。是阿文的声音。

“带我走……”他还在念叨。“带我走……”那声音不再是从我身边传来,

它好像……就在我的头顶,在我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我脑子里钻。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身上。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那双手没有一点温度,

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我怀里那颗足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硌得我胸口生疼。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晃动的人影,正趴在我的身上。他好像在哭。

又好像在笑。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只剩下那一句带着绝望和怨毒的低语,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我彻底沉沦的意识里,

刻下了最后一道烙印。“带……我……走……”07.我好像掉进了一片黑色的海里,

四周全是冰冷的海水,压得我喘不过气。无数的画面在我脑子里炸开,

全是那个叫阿文的少年。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堵在厕所里,头被按进水池,

脏水没过他的头发。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作业本被撕得粉碎,洒了一地。

还有他那双麻木的,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和他最后抓住我时,那句带着血和泪的哀求。

“带我走……”那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一遍遍地拉扯着我的神经。他的痛苦,

他的绝望,他的不甘,全都变成了我的。我好像变成了他,亲身体验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窒息感,让我猛地挣扎起来。“啊!”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空气里还是那股子让人作呕的霉味。我……还他妈在地下室里。

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疼得要命。我挣扎着坐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四处寻找。“阿文?”我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

显得空洞又可笑。没有人回答。这个鬼地方,安静得吓人。我扶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借着从破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了周围。储藏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个穿着白绿色校服,眼神阴郁的少年,不见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颗足球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地,上面那层厚厚的灰尘,在微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是在做梦吗?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那个绝望的少年,

都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我的指尖,

捻到了一小撮毛茸茸的、柔软的东西。是杨絮。就是之前在那个陌生校园里,

像下雪一样漫天飞舞的杨絮。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停了。屏幕右上角,信号那一栏,依然是一个醒目的,

鲜红的叉。屏幕中央,那个陌生的日期,像是对我无情的嘲讽。4月15日,星期二。

不是梦。这一切,他妈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到了一个叫石家庄的地方,

遇到了一个叫阿文的少年,然后被一群人追杀。那墙里传出来的哭喊,那几个霸凌者的脸,

还有阿文最后趴在我身上,那冰凉的触感……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我最后听到的那些打斗声和惨叫声……阿文呢?他去哪儿了?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孤独感,

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罩住。我不能待在这里了。我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

小心翼翼地在这个地下迷宫里摸索。我不敢再乱跑,只能顺着墙壁,一点点地往前挪。

在一个角落里,我踢到了一些硬邦邦的东西。是几张破破烂烂的课桌,

上面布满了刀刻的痕迹。我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过去,在其中一张课桌的桌面上,

我看到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七中。我心里一沉,又在旁边几张桌子上找了找,

都发现了类似的涂鸦。这里,真的是那个“石家庄七中”的地下室。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我发现了一条楼梯。那是一条通往地面的,水泥砌成的楼梯,虽然又窄又陡,

但它代表着希望。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楼梯的尽头是一扇没有上锁的铁门,

我用力一推,刺眼的阳光再次灌了进来。我冲了出去,站在了地面上。可下一秒,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这里,依旧是那个“石家庄七中”。只是,不再是空无一人。

校园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穿着那种白绿色校服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有的在聊天,

有的在打闹,阳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正常。

正常得让我感觉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我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蓝白色校服,

抱着一颗沾满灰尘的足球,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人群中。我成了一个透明人。没有人注意到我,

没有人多看我一眼。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我疯了一样在人群里寻找,

我想找到阿文。我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把整个校园都快翻过来了,

看遍了每一张从我身边经过的脸,都没有找到他。那个脸色苍白,眼神麻木的少年,

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这片白绿色的海洋里。我彻底被困住了。

被困在了这个不属于我的时间,不属于我的空间。我无力地靠在一棵杨树下,

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口音。我拿出了手机。这是我和我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我打开拨号盘,手指不受控制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我妈的手机号。

那是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号码。我看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数字,深吸了一口气,

按下了绿色的拨号键。屏幕上没有传来“嘟嘟”的等待音。只有两个鲜红的大字,跳了出来,

瞬间击碎了我最后一点幻想。无服务。08.那两个鲜红的“无服务”大字,

像两颗烧红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眼球。我整个人都软了,顺着粗糙的杨树干滑坐在地。

周围是吵吵闹闹的人声,穿着白绿色校服的学生们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笑声,

他们讨论着中午吃什么的对话,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才是那个鬼。

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抱着一颗脏兮兮的足球,被困在过去的鬼。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阿文呢?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从地上一跃而起,

把足球死死地夹在胳膊下面,开始在人群里疯了一样地寻找。我冲进教学楼,

在每一条走廊里来回穿梭,扒着每一间教室的窗户往里看。一张张年轻又陌生的脸,

没有人是我要找的那个。我跑遍了整个校园,操场,食堂,甚至连厕所都找了。没有。

那个脸色苍白,眼神麻木的少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比在地下室里遇到的任何情况都让我害怕。我被困住了,

而且是自己一个人。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面贴满了各种表彰和通知,

纸张都已泛黄。我的视线在一张“学期优秀学生”的名单上停了下来。我从上到下,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希望能找到“阿文”这两个字。没有。什么都没有。

反而在“三好学生”那一栏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剃着板寸,

在校园里追着我们跑的家伙!他的照片就贴在上面,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看起来人模狗样。一股火气直冲我的脑门。凭什么?凭什么像阿文那样的人要被追着打,

而这种***却能被贴在这里当榜样?这个世界***的操蛋!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不到他,我就问。我拦住了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男生。

“同学,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问一下,

你认识一个叫阿文的同学吗?”那个男生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打量了我一遍,

特别是我的蓝白色校服。他摇了摇头:“阿文?没听过。你是哪个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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