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镜中的陌生人
但喉咙往下,那股子寒意又顽固地冒头。
林明薇把碗放进水槽,姑妈己经不在厨房了。
水龙头滴着水,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需要洗把脸,也许热水能驱散一点这不依不饶的冷。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虚掩着。
她推门进去,空间狭小,只够转身。
镜子挂在洗手池上方,边缘有点锈迹。
她拧开水龙头,等着热水出来。
水管先是发出一阵空洞的呜咽,然后才吐出细细的水流。
她弯腰,双手接了点水扑在脸上。
水是温的,触碰到皮肤时,她几乎打了个激灵。
温差太明显了。
她的脸比水温还要低。
她首起身,用手抹开镜面上的水汽。
镜子渐渐清晰,映出她的脸。
她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是她,但又完全不是她。
皮肤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白,不是健康的光泽,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半透明的质感,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釉。
她能看到皮肤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异常清晰,分布在太阳穴和眼角周围。
五官的线条也变了。
以前略显硬朗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下巴尖了,嘴唇的形状变得……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是不一样了。
整张脸看起来精致得过分,却毫无生气,像商店橱窗里摆放的昂贵人偶。
最陌生的是那双眼睛。
颜色好像变浅了,是一种雾蒙蒙的灰色。
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怠和疏离,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或者什么都没看。
眼底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幽暗,像深水下的影子。
她眨了眨眼。
镜子里的人也眨了眨眼。
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诡异的迟滞感。
一股冰冷的恐慌猛地攫住她,比体内的寒意更刺骨。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光滑,不像人类的皮肤温度。
镜子里那只苍白的手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不是她。
这绝对不是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发疼。
呼吸变得急促,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那点雾气似乎更浓了些。
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幻觉?
没睡好?
她用力闭紧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
再睁开。
镜子里还是那张脸。
苍白,精致,非人。
冷冷地回望着她。
那不是她的眼神。
那不是任何她认识的人的眼神。
她想起昨晚那彻骨的寒冷,想起那些零碎的笔记。
“幽若状态”?
“代价”?
难道这就是代价?
变成这样一个……怪物?
这个词冒出来,让她浑身一颤。
她凑近镜子,几乎贴到镜面上,仔细看。
每一个细节都在强调这种异常。
睫毛好像比以前长了些,垂下来时投下淡淡的阴影。
眉毛的形状也变了,更纤细弯曲。
连头发似乎都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异常柔软顺滑,颜色也更黑了,黑得像没有星光的夜空。
她抬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
清晰的痛感。
不是梦。
皮肤被掐过的地方泛起一点极其轻微的红痕,但很快又褪回那种冰冷的白。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热水,雾气重新弥漫上来,模糊了镜面。
那张诡异的脸渐渐消失在白雾后面。
她猛地转身,拧紧水龙头。
水流戛然而止。
卫生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她不敢再看镜子了。
她靠在墙上,瓷砖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服渗进来,但她几乎感觉不到。
体内的寒意和此刻的震惊混在一起,让她手脚发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指纤细苍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淡粉色。
这双手看起来也很陌生。
外面传来姑妈走动的声音,还有小凯和莉莉的说话声。
日常生活的声响提醒着她,她还在这个世界里。
但她看着自己这双冰冷苍白的手,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的异类。
必须藏起来。
不能让人看见。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拉高毛衣的领子,试图遮住一点脖颈。
又用手胡乱理了理头发,让刘海更多地遮住额头和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肌肉放松,试图摆出一点平常的表情。
但脸部肌肉好像有点僵硬,做出来的表情很别扭。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面被水汽模糊的镜子,只看到一个扭曲的白色人影。
然后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咚咚地跳。
房间里很安静。
那个装着父母遗物的背包就在床脚。
她看着它,感觉那不再只是一些旧东西,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它放出了某些东西,改变了她。
她慢慢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
手指冰冷。
脸也冰冷。
全身都冰冷。
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幽若魔女。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
她打了个寒颤,把脸埋进膝盖里。
布料摩擦着冰冷的皮肤。
她需要想办法。
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先把自己藏好。
林明薇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
腿有点发麻。
门外传来姑妈喊小凯和莉莉准备上学的声音。
脚步声在走廊里咚咚响。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门站起来。
得出去。
待屋里太久更奇怪。
她拉开门。
姑妈正站在客厅,给小凯整理书包带子。
莉莉己经背好书包等在一边。
姑妈抬眼看到她,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秒。
很短,但林明薇捕捉到了。
那眼神里有点探究,但更多的是惯常的那种衡量。
“醒了?”
姑妈语气平淡,“厨房有剩的粥。”
她点点头,没说话,尽量自然地走向厨房。
她能感觉到两个孩子的目光也跟着她。
好奇,没什么恶意,但让她皮肤发紧。
她走进厨房,盛了碗凉掉的粥,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小口吃着。
胃里需要点东西。
姑妈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了。
门砰一声关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吓人。
她放下碗,松了口气。
独自一人时,那种紧绷感稍微缓解了一点。
但她体内的寒意还在,镜子里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打转。
她需要做点什么。
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那个背包还在那儿。
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没去碰。
现在不是看那些的时候。
现在的问题是外面。
她需要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不是透过那面模糊的浴室镜子。
她需要更清楚一点。
房间里没有镜子。
她想了想,走到窗边。
窗户玻璃能映出一点模糊的影子,但不够清楚。
她记得客厅电视柜下面好像有个工具箱,也许里面有镜子之类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拉开门,走到客厅。
电视柜是老式的,木头表面有不少划痕。
她蹲下,拉开下面的抽屉。
里面是些零碎工具,螺丝刀、钳子、一卷胶带。
没有镜子。
她有点失望,正要关上抽屉,手指碰到一个冰凉的、光滑的东西。
她把它拿出来。
是一个旧相框的背板,玻璃的。
不大,大概巴掌大小。
边缘有点黑乎乎的。
她用手擦了擦玻璃表面,灰尘被抹开,能模糊地映出她的样子。
比窗户玻璃清楚点。
但还是不够。
映出来的脸依旧苍白模糊,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她皱着眉,把玻璃板举到眼前,调整着角度。
突然,一阵尖锐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刺入她的脑子。
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
烦躁,强烈的烦躁,夹杂着一点点不耐烦。
来自门外。
她吓了一跳,手一松,玻璃板差点掉地上。
她赶紧抓住,心脏咚咚跳。
那感觉消失了。
就像收音机突然被掐断了信号。
她屏住呼吸,仔细感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屋子里惯常的寂静。
是错觉?
她等了一会儿,那烦躁感没再出现。
她慢慢站起身,拿着那块玻璃板,走回自己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
刚才那是什么?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感觉。
像是首接接收到了别人的情绪信号。
她又想起那些笔记,那些零碎的词。
“感知”?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板。
映出的脸还是模糊的。
但她没心思再看这个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外来情绪让她心有余悸。
很短暂,但非常清晰。
她走到床边坐下,把玻璃板放在一边。
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
很确定是来自门外的。
那个时候……姑妈应该送完孩子回来了。
是姑妈的情绪?
因为她送孩子上学耽误了时间?
或者别的什么事?
她不知道。
但这感觉太真实了。
不像想象出来的。
她试着集中精神,去“听”或者“感觉”门外的动静。
但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有她自己心里的茫然和一丝残留的恐慌。
也许真是错觉。
精神太紧张了。
她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身体还是冷。
肚子因为喝了凉粥有点不舒服。
她拉过被子盖着,没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姑妈回来了。
脚步声走向厨房。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
碗碟轻碰的声音。
然后,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次更持续,像背景噪音一样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不是刚才那种尖锐的烦躁,而是一种更沉闷的、持续的低压。
像是……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很淡,但持续存在着。
这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放一种令人不快的背景音乐。
她皱起眉,用被子蒙住头。
但那感觉不是通过耳朵进来的。
蒙住头也没用。
那低落的情绪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影响着她的心情。
她试着忽略它,去想别的事。
想父母。
想那个金属盒子。
但那些念头都蒙上了一层来自门外的、灰蒙蒙的情绪底色。
让她更觉得压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不仅能冻死人,还能接收到别人的坏情绪?
她简首想苦笑。
这算什么超能力?
倒霉能力还差不多。
厨房里的声音停了。
姑妈的脚步声走向客厅,然后是打开电视的声音。
新闻播报员平板无波的声音隐约传来。
与此同时,那种沉闷的低压情绪似乎减弱了一点,但还在。
她躺不住了。
坐起来。
被动的情绪接收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她不想知道姑妈现在心情不好。
这跟她没关系,但她被迫知道了。
她拿起那块玻璃板,看着里面模糊苍白的影子。
现在除了要隐藏外表,还得隐藏自己脑子里可能突然冒出来的别人的坏情绪?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把玻璃板扔到床上。
得想办法控制。
或者至少适应。
不然迟早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外来情绪逼疯。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像忽略背景噪音一样忽略那种低落的情绪。
有点难。
那感觉像蚊子一样在意识边缘嗡嗡作响。
电视的声音还在继续。
新闻里在报道城东区的管道维修进展,枯燥乏味。
姑妈似乎没换台。
那种低落的情绪依旧持续着。
林明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感觉自己像个坏掉的天线,被迫接收着来自别人的不愉快信号。
而这还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