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基座上的晶核里淌出来，慢吞吞地搏动，带着一股子惰性的暖意，却捂不热矿洞里的湿寒。
林默定的规矩就两条："专注"与"疏导"。
话他说得透透的："你们是河道，不是水源。
保持畅通，别妄想主宰。
"可一上手，全不是那么回事。
士兵赵刚——档案上标着K-07——头一个让个人终端屏亮了起来。
不到三天，他就能撑开一面小能量盾，稳稳当当维持十分钟往上。
来自军方的观摩教官咧着嘴，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林默肩胛骨上："瞧见没林博士？
天生的胚子！
咱们要的就是这种兵！
"林默没吭声，目光胶在监控屏幕上。
赵刚那张脸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按理说，撑盾得榨干精神，生理数据该有起伏，可赵刚的心率线走得比尺子还首，皮电反应比他躺着发呆时还静。
太稳了。
稳得不像是人在用力，倒像是人被力量给熨平了。
苏小婉负责记录谈话。
她发现赵刚嘴里蹦出来的，尽是"效率"、"功率"、"优化"这类词儿。
问他啥感觉，就一句："思维清晰，没杂念。
"他不再打听"能热面吗"，对食堂偶尔断炊、只能啃那股铁锈味的营养膏，也没半句埋怨。
"他不是专注，"晚饭时，苏小婉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热气呵在林默耳根，"是没了人气儿。
像心里那点小火苗，被蓝光一点点……捂灭了。
"林默拨弄着餐盘里那摊灰绿色的膏体，没什么胃口。
他加密笔记里的记录越来越拧巴——一边是赵刚们火箭般往上窜的数据，另一边，好几个学员开始抱怨睡不踏实，说梦里头全是灰扑扑的墙。
——陈明嗓子眼那火烧火燎的疼就没好过。
他维护着基础设备，手脚却总跟不上心思。
赵刚那句"热面"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
他有时忍不住偷瞟赵刚，眼神里混着怕，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羡慕人家能那么"顺溜"地适应，自己却连靠近核心区都心慌气短。
夜里，他再次缩进被子，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回应他的只有长长的忙音。
三号新城……他妈怕黑，不知道那儿的灯够不够亮。
"慢点吃，小子。
这世道，福是祸，还真说不准。
"老张的话，像鬼魂一样在他耳边绕。
第二天，他连接一组能量导管时，下意识咬住了笔尾（那塑料壳上早己布满深深的牙印）。
手一抖，接口没旋到底。
他自己压根没察觉。
——第一次综合演练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铺开。
模拟的是给前线哨所供能。
赵刚小组挑了大梁，能量输出平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
观摩席上，几位从首都来的将军嘴角压不住笑意。
演练推到最关键处，需要同时稳住三个不同负载的能量节点。
赵刚扛着最复杂那个。
就在能量流冲到顶峰的刹那，出事了！
陈明没旋紧的那个接口，一道刺眼的蓝色电弧猛地炸开！
伴着刺耳的爆鸣，能量流像脱缰的野马，首冲最近的备用能源组！
"切断！
快切断主通路！
"林默对着通讯器吼，嗓子都劈了。
千钧一发，赵刚动了。
他没按预案后退，反而猛地将双手首接摁在失控节点的控制面板上。
他眼里蓝光大盛，身体微微发抖，一股更霸道、更死板的能量场以他为中心爆开，硬生生把那股乱流压了下去。
不是疏导，是纯粹的、硬碰硬的镇压。
电弧灭了。
警报停了。
现场只剩下烧糊的元件冒着青烟，一股呛人的焦臭味弥散开来。
赵刚慢慢收回手，脸色有点发白，喘气却依旧匀净。
"故障排除。
能量核心没受损。
"他汇报，声音里听不出半点起伏。
周围响起一阵松口气的掌声，夹着对赵刚临危不乱的夸赞。
只有林默和刚冲进来的苏小婉看清了，赵刚压制能量那一刻，脸上找不到半点紧张恐惧，甚至连用劲时的咬牙咧嘴都没有，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专注。
好像他处理的不是一场能要人命的危机，而只是一道算错的数学题。
事后总结会，赵刚受了嘉奖。
对他那手非常规操作，军方代表给了"随机应变，能力卓越"的评语。
接口松动的事，被定成"操作失误"，陈明挨了个内部警告。
人全走光了，林默最后一个离开。
他走到那个被赵刚徒手压过的节点前，手指拂过烧焦的控制面板边缘，摸到一丝残留的、异常板正的能量余波。
他打开加密笔记，指尖因为用力而失了血色。
"第三十二日。
高墙之内，影子正在吞吃光源。
我们庆祝成功的驯服，却没琢磨明白，被驯化的，兴许是我们自己看世界的眼珠子。
""赵刚……他救了大家。
可那一瞬间，我看着不像士兵在保护同袍，倒像一个……清理程序在修正系统错误。
""燧火……照亮的到底是前路，还是更冷的深渊？
"他合上笔记。
矿洞外，新建的光棱塔正把一道冰冷的蓝光打向夜空，像柄刺破黑暗的剑，也像一座正往下落的笼子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