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连续加班的第十天，脑子像是被灌进了一桶沉重的铅，
每一个念头都得费力地从中挣扎出来。李明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视线从屏幕上那串扭曲的代码移开，落在窗外。城市的霓虹浸泡在沉沉的夜色里，
他所在的十七楼，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剩下中央空调通风口低沉的呜咽。
凌晨十一点四十一分。又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夜晚。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桌角的烟盒，空的。
捏扁了扔进脚边几乎溢出来的纸篓，里面是空了的咖啡罐。喉咙干得发紧，
胃里隐隐约约地抽搐着，提醒他下午补充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就在这时，
李明眼角余光瞥见文件堆上，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一张A4纸，
中间似乎印着什么东西。谁放的？他指挥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抬起手臂，拿起纸张。
双手一抖，把A4纸立了起来。彩色打印，是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让李明那糊住的脑子，
骤然清醒了一瞬。画面的拍摄角度是在一个楼顶边缘向下俯拍，
清晰地捕捉到了边缘那圈防止坠落的、漆成黄色的矮栏，以及更下方，
渺小如蚁的车流和霓虹。而焦点，是半个悬空的身影。一个人，穿着深蓝色衬衫，
左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块上个月项目奖金刚买的、表盘带点幽蓝的机械表。
那人正从楼顶下坠，双手摊开，摆出大字，只能拍到背影，看不到脸。
拍摄时间显示在照片的右下角，电子水印，清晰无比：23:47。日期，就是今天。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上来，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他猛地低头，
看向自己挽起的左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幽蓝色的手表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深蓝色衬衫，
幽蓝色手表，楼顶……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疲惫的心骤然一缩，“啪”的一声，
猛地把纸张翻过来盖在桌面。什么玩意儿？那是他？李明的手刚一移开，
一行字跃然纸上：“这是第157次，你只剩最后一次机会。”恶作剧？
谁的脑子在这种加班地狱里还能腾出空闲搞这种无聊把戏？王胖子？
还是那个新来的、总是一脸阴郁的开发？他试图在脑海里筛选可能的人选，
但疲惫像厚重的棉被，压得他思维运转迟缓。第157次？最后一次机会？跳楼？荒谬。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心底那点寒意非但没有散去，
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他盯着A4纸背面那行字，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边缘压得微微变形。最终，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
也带着点对这拙劣玩笑的恼怒，手臂一扬，将A4纸团成一团，划出一道抛物线，
精准地扔进了一米外的垃圾桶。“妈的，有毛病。”他低声骂了一句，
像是要驱散那点不自在。喉咙干得冒烟，咖啡因的效力似乎过去了，
困倦和头痛再次席卷而来。他需要咖啡，现在，立刻，马上！抓起工卡，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工位，走向电梯间。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
加班加到厌倦的疲惫感，照片上内容的不适感交杂，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数字从17一路跳到1，叮咚一声，梯门滑开。公司大堂空旷而安静。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动咖啡机，
目光随意地扫过大堂正对面墙壁上那座装饰用的老式挂钟。铜制的钟摆静止不动。
时针和分针，像两把凝固的利剑，不偏不倚地指向——11：47。李明脚步一顿，
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跳动，
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11：47。
和照片上的时间，一分不差。他死死盯着那钟盘，怀疑是自己加班太久出现了幻觉。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指针依旧固执地停在那个位置。11：47。
仿佛从亘古以来就是如此，并且将永远如此。怎么可能？他记得很清楚，
下午六点多下来买晚饭时，这钟还好好的，秒针还在滴答走动。是坏了？
恰好在今晚这个时候坏了？还恰好停在这个要命的时间点上？
一股比在十七楼时更浓烈、更具体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感到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着的低笑声从不远处的前台传来。
是值夜班的保安小张和前台文员李莉。小张半个身子靠在接待台上，正凑近李莉说着什么，
李莉则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被逗笑了。这原本是最常见的、带着点暧昧的日常场景，
此刻却让李明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因为就在小张侧过头，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这个方向时，
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了。那不是被打扰的不悦，而是一种近乎惊惶的情绪，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李莉顺着小张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她脸上残余的笑意同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的惊恐。
那股冰冷的潮水瞬间变成了坚冰，冻结了李明的四肢百骸。咖啡机就在几步之外，
但他一步也迈不动了。喉咙更加干涩，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转身，
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向了电梯，手指颤抖着拼命按动上行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隔绝了大堂那诡异的寂静和那两人令人窒息的目光。在梯门完全闭合前的最后一瞬，
他眼角的余光再次捕捉到那座挂钟。静止的指针。11：47。像是一个永恒的烙印，
钉死在了这个夜晚。一男一女的身影缓缓重合，目光紧紧盯着他……回到十七楼，
研发部所在的区域灯火通明，敲击键盘的声音、低声讨论的声音、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交织成熟悉的背景音。然而，李明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他走过测试区，
两个正在联调的程序员原本凑在一起说话，看到他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其中一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另一人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屏幕，
但那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抖动的指尖，泄露了他们的不自然。他走向自己的工位，
需要穿过一片公共休息区。几个正在泡茶、冲咖啡的同事，
原本轻松的氛围在他踏入的瞬间凝固了。交谈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们的目光或直接或隐蔽地落在他身上。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像往常一样抱怨一句“还没搞定啊？”或者开玩笑说“明哥，肝还好吗？”。
他们只是看着他，沉默地看着。李明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他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走向自己的格子间，后背却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终于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冰冷的皮革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猛地弯下腰，
手臂不顾一切地探进那个塞满了废纸和空罐子的垃圾桶，疯狂地翻找着。
咖啡渍的打印纸、揉成一团的便利贴、干瘪的橘子皮……他的手指急切地在这些杂物间穿梭，
心跳如鼓。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是那个被捏扁的空烟盒；再往里，
是某个空咖啡罐冰冷的罐身。没有。没有。没有！就在这短短的，他下楼的几分钟里，
它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了。垃圾桶里的东西似乎和他下楼前一模一样，
唯独少了那个最重要的、被他亲手扔进去的“真相”。突然，他翻找的动作为之一顿，
他意识到，刚刚，他下了一楼！但他是怎么离开工位的，怎么经过公共休息区的，
怎么下......哦对，他是坐电梯，可他为什么要下一楼？明明这层楼就有自动咖啡机！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正埋头苦干，目光瞥见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时钟。
23：42。就在这时——屏幕幽暗的代码界面一点亮光骤然闪现。如同滴入静水中的墨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