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冷。狗剩的身体更冷。风跟刀子一样,刮过他破烂的衣裳,冷得他手脚都疼。
他缩在墙角,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个都穿着厚厚的棉袄,脸上红扑扑的,
有的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狗剩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干得像是要冒火,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昨天在粥铺门口蹲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讨到,
反倒等到了老板泼的一盆水,差点把他浇个透心凉。那水是泔水,还带着馊味,
但他还是趴在地上,舔了几口。活命要紧。这时候,街口那边乱了起来。
一大群人围着个什么,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还往地上吐唾沫。狗剩心动了动。有热闹看,
说不定能捡着点什么。他挪过去,从人缝里往里瞅。地上躺着个人,穿得不算差,
就是一身土,脸白得像纸,嘴唇都裂开了。看样子是病了,饿倒了。“啧啧,又一个要饭的,
这年头怎么这么多。”一个大婶撇着嘴。“不像要饭的,你看他这手,细皮嫩肉的,
哪像干活的。”一个扛着扁担的汉子说。“管他呢,别死在这儿,晦气!
”旁边的小贩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一脸嫌恶的走了。旁边的人马上把空位补上了,
但都是凑热闹。没人管。也没人敢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狗剩终于挤进人群里看到了那个人。那人眼睛半睁着,呼吸很弱,但还是有一口气。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狗剩身上。那眼神,很奇怪。
不像别的达官贵人看乞丐时的嫌弃,也不是同情。就是一种……看透了的平静?
狗剩心里咯噔一下。他摸了摸怀里。怀里有几个铜板,是他今天早上从破庙石缝里抠出来的,
是他全部的家当。他本来想打算,今天再讨不到饭,晚上就买个冷馒头,
要不然他真的会死的。现在,他犹豫了。那人还在看着他。狗剩咬了咬牙,从人堆里挤出去,
跑向街角的粥铺。“老板,一碗粥。”粥铺老板抬眼看了他一下,“你有钱吗?还敢要粥?
一边儿去,别烦我!”“我有钱!”狗剩把怀里的铜板都掏了出来,一共三个,
放在油腻的柜台上,“要最稠的。”“好嘞。”老板接过钱,态度大变,
换上笑脸给他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米粒烂烂的,粥面上还撒了几粒盐。狗剩端着碗,
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粥很烫,他的手被烫得发红,但他走得很稳,一点都没有撒。
他挤到人群中央,蹲下身,把碗递到那人嘴边。“喝点吧。”那人看着他,没动。
周围的人看傻子一样看着狗剩。“哎,我说你这叫花子,自己都没饭吃,还管别人?
”“就是啊,一碗粥够你吃两天了!”狗剩没理他们。他只是举着碗,又说了一遍。“喝点。
喝了就不冷了。”那人终于动了。他撑起半个身子,接过碗,像感觉不到烫似的,
一口气把粥全喝了下去。喝得很急,有些粥汤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滴在脏兮兮的衣襟上。
喝完,他把空碗还给狗剩。“多谢。”他的声音沙哑,但很有力。狗剩接过碗,点了点头。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人喝了粥,好像气色好了一点。
那人从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黑色的木牌,趁人不注意塞到狗剩手中,刻意压低声音,
“这个给你。以后若有难处,拿着它,去京城,找任何一个当官的,就说你救了老四。
”狗剩下意识攥着那块木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我不要。
”狗剩想把木牌推回去,小声说:“一碗粥罢了。”那人笑了,用了些力道捏住狗剩的手,
他那张苍白的脸好像有了点血色,“拿着。我老四,从不欠人情。”说完,他站了起来。
他站得还有些晃,但腰杆挺得笔直。“你……你没事了?”狗剩问。“没事了。
”老四拍了拍身上的土,“这碗粥,救了我的命。”他用手拨开人群,抬步就走,
一步步走得稳当,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人群也散了。狗剩还蹲在原地,
手里攥着那块温热的木牌。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风还在吹。
但他好像,不那么冷了。2狗剩把那块木牌用破布包了好几层,塞进了最贴身的衣服里。
木牌硬硬的,硌得他胸口有点疼。但他觉得很踏实。他回到自己的墙角,靠着墙坐下。
脑子里全是那个叫老四的人。一碗粥,换一块木牌。这买卖,划算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老四的眼神,他忘不了。第二天,狗剩没去要饭。他坐在墙角,看着人来人往,想事情。
他不想再要饭了。要饭,看人脸色,吃不饱,穿不暖。就像条狗。狗剩,狗剩,
难道就真得像条狗一样过一辈子?老四说,拿着木牌,去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
狗剩不知道。他听说,那里有金子铺的路,有象牙白的墙。他这样的人,
去了怕是连门都摸不着。可老四说,找任何一个当官的就行。当官的……狗剩见过。
县太爷坐着八抬大轿出门,前面有人敲锣,有人喊道,威风得很。那样的官,
会信一个乞丐的话?他心里没底。他又把木牌掏出来,在手心里摩挲。
木牌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他看着木牌,好像能看到老四那双平静的眼睛。“我老四,
从不欠人情。”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第三天,狗剩下定了决心。他要去京城。
但他不能就这么去。他这个样子,别说进京城,路上就得饿死。他得先弄点钱,弄身衣服。
他站起身,在街上转悠。他不再盯着人家的饭碗,而是盯着铺子门口的活计。一个布庄门口,
老板正对着一堆搬不动的布匹发愁。他之前雇的伙计请假探亲了,谁料今天货提前到了,
没人搬进仓库,可不愁嘛?狗剩走过去。“老板,要搬东西吗?我力气大。
”老板打量了他一下,看他瘦得跟猴子似的,摇了摇头,“你?算了吧。”“我便宜。
你给我两个馒头就行。”狗剩说。老板想了想,点头,“行,那堆,搬到后院去。
”那堆布看着不多,但死沉死沉的。狗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趟一趟地搬。
汗水把他的破衣服都浸透了,黏在身上。搬完,他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但老板给了他三个馒头。他坐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是他半年来吃得最香的一顿。
有了这个开头,就好办了。狗剩开始在码头找活干。他不要工钱,只要一顿饱饭。
他肯下死力,别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他都干。渐渐地,
码头上的人都认识了这个不要钱只要饭的“疯子”。一个月后,狗剩身上长肉了,
胳膊也粗了。他还攒下了一小串铜板,够他买一身最便宜的粗布短打,
还能剩下几个路上当盘缠。这天晚上,他洗了洗身子,换上新衣服。虽然布料粗糙,
但穿在身上,干干净净的。他走到河边,看着水里的倒影。自己,不像乞丐了。黑,瘦,
但眼睛里有光。他从怀里掏出木牌,又看了看。然后,他转身上路,朝着京城的方向。
3去京城的路,很长。狗剩一路走,一路打听。饿了,就用铜板买几个干饼。渴了,
就找条河喝口水。晚上,就睡在破庙或者人家的屋檐下。没钱了就继续帮人家做苦力,
攒点路费继续赶路。他见过很多事。见过被山匪抢了的商人,
见过因为交不起租子被赶出村子的老农,见过卖身葬父的姑娘。这个世界,
跟他之前待的那个小城,好像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有人活得好,有人活得难。
他走了不知多少月了,在他都想要放弃时,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墙。那城墙,真高啊,
像一座山,立在天地之间。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跟蚂蚁一样。狗剩站在城门口,
有点腿软。他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怀里的木牌,迈步走了进去。城里真热闹。街道两边,
全是铺子。卖绸缎的,卖瓷器的,卖小吃的,什么都有。香味儿传来传去,
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又活了。他看呆了。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仰着头,
看什么都新鲜。但他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找了个路人,恭敬地问:“大哥,请问,
县衙在哪儿?”那路人上下打量他一眼,看他土里土气的,不耐烦地一指,“那边,
最大的那个门就是。”狗剩道了谢,走过去。他站在县衙门口,又犹豫了。
他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衙役,手里拿着水火棍,板着脸,凶神恶煞的。他这副样子,
进去怕是先被打一顿。他等啊等,等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从里面出来,坐上轿子,走了。
他鼓起勇气,走上前。“官爷,我……我有事要报。”一个衙役瞪他一眼,“报什么报?
滚一边去!”“我……我救了人。”狗剩有点紧张,说话都结巴了。“救人?你救了谁?
救了皇上吗?”另一个衙役嘲笑道。狗剩心里一横,从怀里掏出那块黑木牌,递了过去。
“我救了老四。他说,让我拿着这个,来找当官的。”衙役本来还想骂人,
可一看到那块木牌,脸色就变了。他一把抢过木牌,翻来覆去地看,又凑到眼前仔细瞧了瞧。
另一个衙役也凑了过来,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你……你等着。
”第一个衙役把木牌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就往衙门里跑。狗剩站在门口,心怦怦直跳。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从衙门里涌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山羊胡的老头,
官帽上的顶戴是蓝色的。他一到门口,就盯着狗剩看。“木牌呢?”他问。
跑进去的那个衙役赶紧把木牌递上去。老头接过木牌,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他快步走到狗剩面前,上下打量他。“这木牌,你是从哪儿来的?”“一个人给我的。
”狗剩说,“他说他叫老四。”“那人现在在哪儿?”“不知道。在一个叫李家镇的地方,
我给他喝了碗粥就走了。”“他长什么样?”狗剩把老四的样子描述了一遍。老头听完,
脸色凝重。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人说:“备轿!快!”然后,他转过身,对狗剩拱了拱手,
语气变得客气多了。“这位小哥,请上轿。咱们……要去宫里一趟。”狗剩愣住了。宫里?
4轿子很稳,比狗剩坐过的任何东西都稳。帘子外面,人声嘈杂,但轿子里很安静。
狗剩坐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那个蓝顶戴的官,自称姓钱,就坐在他对面。
钱官儿一路都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拿眼角瞅他一下。狗剩觉得,这比要饭还累。轿子停了。
“到了。”钱官儿说。狗剩跟着他下轿。一抬头,他傻眼了。好大一片黄灿灿的屋顶。
好高的红色宫墙。门口站着的兵,身上穿的铠甲都闪闪发光。这就是宫里?他跟着钱官儿,
穿过一道又一道门,走了好久好久。他的腿都走软了。最后,钱官儿把他领到一个偏殿里。
“你在这儿等着。没有传唤,不准乱走。”钱官儿叮嘱了一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偏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椅子,一张桌子。狗剩不敢坐,就站在门口。他等啊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肚子又饿了。他开始后悔,早知道在衙门门口多啃两口干饼了。
就在他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圣上到!”狗剩一听,腿一软,
直接跪在了地上。圣上?皇上?一个穿着龙袍的人走了进来。他走得不快,
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狗剩的心头上。狗剩不敢抬头,只能看见一双黄色的靴子,一步一步,
走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熟悉的声音。狗剩猛地抬起头。眼前的人,面容清瘦,
眼神平静。不是老四,又是谁?“老……老四?”狗剩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老四笑了。
他跟在李家镇时不一样了。他头上戴着金龙黄冠,身上穿着五爪龙袍,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是我。”老四说,“不过,现在你应该叫我皇上。
”狗剩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救的人,是皇上?“咚咚咚”,
他连续把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草……贱民罪该万死!”“你何罪之有?
”老四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你救了朕的命,是朕的恩人。”狗剩趴在地上,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起来吧。”老四说,“别说什么贱不贱的,你救了朕,怎么会贱?
”“是。”狗剩又磕了个头,这才敢站起来,但头还是低着。“朕那日微服私访,
不想染上风寒,又遇劫匪,钱财尽失,这才倒在了街上。”老四慢慢地说,
“若不是你那碗粥,朕恐怕就撑不到回京了。”“一碗粥……一碗粥罢了……”狗剩小声说。
“一碗粥,对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当时的朕来说,就是救命良药。”老四看着他,
“朕说过,从不欠人情。说吧,你想要什么?官?还是钱?”狗剩抬起头,看着老四。
他看见老四的眼睛里,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可以当官?可以有很多钱?
他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就摆在他面前。“草民……不要官也不要钱。”他想了想,
然后摇了摇头。“哦?”老四有些意外,“那你想要什么?”“草民只想……做个生意人。
”狗剩说,“草民不想再过那种看人脸色、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老四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好。”他点了点头,“朕允了。但不只是做个生意人。朕要你,
做天下第一富商。”5天下第一富商。这几个字,砸在狗剩的脑袋上,把他砸得晕头转向。
他还没反应过来,老四就已经开始安排了。“钱爱卿。”老四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钱官儿应声而入,跪在地上。“皇上有何旨意?”“你带他去户部,取一万两银子。
”老四说,“再给他找一处宅子,找几个下人。”“一万两?”钱官儿惊得抬起了头,
看到老四的眼神,又赶紧把头低下,“奴才……奴才遵旨。”“还有。”老四看着狗剩,
“从今天起,你要改名字了。”狗剩一愣。“朕赐你一个名,姓,沈。随朕姓。名,阔。
海阔天空的阔。”老四说,“沈阔,你明白朕的意思吗?”沈阔。狗剩在心里念了一遍。
沈阔。“草民……谢主隆恩。”他跪下了。他明白。皇上不是要他当个有钱的叫花子。
皇上是要他,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当天,沈阔就被领进了一座大宅子。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比县太爷的衙门还气派。院子里有假山,有池塘,池子里还有红色的鱼。
一群下人跪在地上,对他喊“老爷”。沈阔换上一套崭新的衣服,站在院子中央,
看着这一切,感觉像在做梦。晚上,钱官儿派人送来了一万两银票,
还有一桌御赐的丰盛酒菜。沈阔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菜,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感觉没什么味道。他放下筷子,走到后院。
月光洒在池塘上,波光粼粼。他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穿着绫罗绸缎,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他还是那个狗剩吗?不是了。他现在是沈阔。他很迷茫,他不知道,这天下第一富商,
该怎么做。第二天,钱官儿来了。“沈老爷。”钱官儿对他拱了拱手,态度比昨天还恭敬。
“钱大人客气了。”沈阔学着他样子,也拱了拱手。“皇上让下官给沈老爷指条明路。
”钱官儿说,“如今京城最火的生意,是南边的丝绸和北边的皮货。但这两样,
都被几家大商号把持着,不好插手。”沈阔静静地听着。“不过,”钱官儿话锋一转,
“还有一门生意,没人做,但做好了,利滚利,比什么都强。”“什么生意?”沈阔问。
“酒。”钱官儿说,“京城里,好酒不少,但都是些陈年老调。没有一款,
是真正能让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小姐眼前一亮的酒。”沈阔想起了李家镇的粥铺。“酒?
”他喃喃自语。“对。”钱官儿说,“皇上已经给下官透了话,京城里所有的酒肆,
都会给沈老爷你一个面子。就看你,能不能拿出好东西了。”钱官儿走了。沈阔站在院子里,
又开始想事情。他一个叫花子,哪里懂什么酒?但他懂人。他懂那些达官贵人想要什么。
他们不缺钱,不缺吃的。他们缺的,是新鲜感,是面子,是别人没有的东西。他缺的,
是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要做的,不是酒。是一个故事。6沈阔没有急着去开酒坊。
他先是在京城里转悠了半个月。他不去逛大酒楼,专门钻那些小巷子,
找那些最不起眼的小酒馆。他每家都进去,点一壶最便宜的酒,坐在角落里,听人聊天。
他听米商抱怨运费太贵,听镖师吹嘘路上见闻,听小吏议论上司的喜好。他把听来的东西,
都记在心里。半个月后,他花了一百两银子,从一个快倒闭的小酒馆老板手里,
买了一个配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酒,用十几种草药和果子一起酿,味道酸甜,
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老板说,这酒叫“女儿红”,
本来是当地人家生了女儿埋在院子里的,因为味道古怪,没人喜欢,所以一直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