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永恒不朽的问心君1. 光绪三十一年，
我在苏州城“张记纸扎铺”当学徒的第三年，
第一次见师父扎“走脚纸人”——不是给死人送葬的普通纸人，
是能替活人跑腿、还能捎带话的邪性玩意儿。那天傍晚，铺子里的桐油灯刚点上，
昏黄的光把纸扎的童男童女映得有些发飘，门帘“哗啦”一声被风掀开，
进来个穿青布衫的女人。她袖口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还有几道划痕，
鬓角别着朵快蔫了的白兰花，花瓣上沾着雪粒——那天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小雪，天寒得很。
女人一进门就往青石板地上跪，膝盖砸得地面“咚”的一声，听得人心里发紧。她攥着衣角，
声音抖得不成样：“张师父，求您救救我男人……他在运河上撑船时落了水，三天了，
尸体连影子都没找着，只捞着一只破草鞋……”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半袋碎银，
“这是我所有的钱，求您扎个能找魂的纸人，问问他到底飘去了哪儿，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师父当时正坐在竹椅上抽旱烟，烟杆是紫竹做的，已经用得包了浆。他没立刻接钱，
只是眯着眼盯着女人的鞋看——那鞋底子沾着黑褐色的河泥，缝隙里还裹着几根水草，
鞋尖磨破了，露出的棉花都冻硬了。“走脚纸人不是普通纸扎，”师父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
烟灰落在地上碎成白末，“要耗我半成阳气，还得用你贴身的东西当‘引’，
才能勾着你丈夫的魂。”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要是纸人没问出消息，你还得折三年阳寿，
这买卖，你做不做？”女人没犹豫，立刻从脖子上解下根红绳，绳上挂着个银锁，
锁身磨得发亮，正面刻着个小小的“安”字，背面是朵莲花。“这是我成亲那年，
用陪嫁的银镯子融了打的，他贴身戴了五年，洗澡都不摘，连睡觉都攥在手里。
”她把银锁递过来，指尖冻得通红，“只要能找着他，折寿我也认。”师父接过银锁，
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沾了点朱砂，
在银锁背面的莲花中心画了个极小的“通魂符”——符画得极快，我凑过去看都没看清笔画，
只觉得朱砂透着股暖意。“行。”师父把银锁放在桌上，“你明早卯时来取，
今晚别靠近运河，也别跟人说要扎走脚纸人的事，免得惊了魂。”2. 女人走后，
师父把铺门关上，又用桃木枝在门后摆了个“挡煞阵”，才带我往后院走。
后院堆着不少纸扎原料，有竹篾、黄纸、桐油，还有几捆浸过艾草汁的麻绳。
师父从柜子里翻出一沓黄纸，纸色偏暗，摸起来比普通黄纸厚硬，还带着股淡淡的艾草香。
“这是‘引魂纸’，用端午的艾草汁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能通阴阳，”师父一边把纸摊开，
一边教我，“扎走脚纸人，最要紧的是‘魂窍’，得在纸人胸口留个空，把贴身物塞进去，
再用朱砂画‘牵魂阵’，这样纸人才能带着魂走。”他又拿出竹篾，削得粗细均匀，
开始搭纸人的骨架。竹篾在他手里像有了灵性，弯、折、绑，没一会儿就搭出个人形，
比普通纸人矮些，也就两尺来高，四肢细长，脑袋却比常人大半圈——师父说，
脑袋大才能装魂，走起来也稳。搭好骨架，师父开始糊纸，引魂纸一层一层糊上去，
每糊一层，就用朱砂在纸人关节处点个红点，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念咒。
我蹲在旁边帮忙递纸，看着纸人慢慢有了形状，心里有点发怵——这纸人的脸没画五官，
只有一片空白，在油灯下看着格外诡异。“别盯着脸看。”师父突然开口，手里没停，
还在糊纸，“走脚纸人没睁眼之前，不能看脸，不然会被魂缠上。”我赶紧移开视线，
去看桌上的朱砂碗。师父糊完最后一层纸，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透明的液体，
抹在纸人身上——是桐油，能防水，也能让纸人更挺括。等桐油晾干，
师父把之前那枚银锁拿过来，从纸人胸口的缝隙塞了进去，又用引魂纸把缝隙补好，
画了个“封魂符”贴上。“接下来是画‘眼’，”师父拿起朱砂笔，笔尖很细，
“走脚纸人的眼不能画全，只能画个半圈，叫‘开阴眼’，能看见魂，
却不会被阳间的光伤着。”他小心翼翼地在纸人脸上画眼，半圈朱砂，像月牙似的，
画完又在纸人脚底画了个“踏水符”——毕竟要去运河找魂，得能在水上走。最后，
师父用浸过桐油的麻绳，在纸人腰间绑了个小铃铛，铃铛是铜制的，比摄魂铃小，
声音却更脆。“这是‘唤魂铃’，纸人走的时候，铃铛响，魂就不会散。
”3. 等把纸人扎好，天已经**更了。师父把纸人放在后院的石桌上，
又在周围摆了七盏油灯，围成个圈，油灯里的油是芝麻油，还掺了点朱砂。
“今晚得让纸人‘醒魂’，”师父点燃油灯，火光映着纸人，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去前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也别让油灯灭了，我在这儿守着纸人。”我点点头，
刚走到前院，就听见后院传来铃铛声，“叮铃、叮铃”，很轻，却能穿透墙，
听得人心里发颤。我坐在铺子里的竹椅上，手里攥着个桃木符，师父说这能挡邪。
外面的雪还在下，风刮得门帘“哗啦”响，偶尔能听见运河方向传来的船笛声，很远，
却很清晰。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院的铃铛声突然停了，接着就听见师父喊我：“小子，
过来看看。”我赶紧往后院跑，一进院就看见那纸人——它竟然站着！之前是放在石桌上的，
现在却立在桌旁，脚尖挨着地面，腰间的铃铛还在轻轻晃，胸口的“封魂符”透着点红光。
“醒了？”我小声问，不敢靠太近。师父点点头，走过去摸了摸纸人的胸口，
又看了看油灯：“魂已经勾上了，明早让女人带它去运河边，纸人走哪儿，就往哪儿捞，
准能找着尸体。”说着，他把纸人重新放在石桌上，又用黄纸把它盖好，“别碰它，
明早让女人自己来拿，咱们不能沾这东西，晦气。”4. 第二天卯时，天还没亮，
女人就来了。师父把纸人递给她，又教她用法：“你带着纸人去运河边，找个没人的地方，
把纸人放在地上，喊三声你男人的名字，纸人就会走，它停在哪儿，你就往哪儿扔石头，
等石头沉下去的地方冒泡，就是尸体所在。记住，纸人走的时候，别跟太近，也别说话，
不然魂会跑。”女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纸人，像抱着个婴儿，转身就往运河方向走。
我跟师父站在铺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师父掏出旱烟杆，却没点，
只是捏着烟嘴发呆。“师父，这纸人真能找着尸体？”我忍不住问。师父笑了笑，
说：“能不能找着，看的不是纸人，是人心。她男人那么宝贝那银锁，魂肯定舍不得走，
纸人只是个引子，勾着魂往尸体待的地方去。”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声，
是那女人的。她跑回铺子里，手里拿着银锁，身后跟着几个船夫，船夫们抬着个木板，
上面盖着块白布，布下是个人形。“找着了！找着了！”女人哭着说，“纸人走到河边，
停在那棵老槐树下，我扔了石头，没一会儿就冒泡，船夫们下去捞，
真的捞着他了……”她把银锁递给师父，想再给钱，师父却摆手拒绝了：“钱不用给了，
你男人的魂能安息，比啥都强。”后来，女人把丈夫的后事办了，特意给铺子里送了块牌匾，
写着“通阴渡魂”，还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师父把牌匾挂在后院，说这是积德。我问师父，
当初为啥不跟女人说，纸人其实是靠人心引魂，师父说：“有些事，得让她信个念想，
不然她撑不过去。咱们扎纸人，扎的不是纸，是活人的盼头。”5. 这事过去没半个月，
苏州城又出了桩怪事——城西的陈家小姐，前几日去寒山寺上香，回来后就疯了，
整日坐在窗边哭，嘴里念叨着“纸人追我”，陈家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查不出病因，
最后没办法，托人来请师父。那天是个阴天，风刮得铺子里的纸灯笼直晃。
陈家的管家来的时候，穿得体面，却满脸急色，一进门就作揖：“张师父，
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再这么下去，她怕是要熬不住了！”师父让管家把事情说清楚，
管家才絮絮叨叨讲了经过——陈家小姐上香那天，走的是小路，路过一片乱葬岗时，
看见个两尺高的纸人，穿着青布衫，手里还拿着朵白兰花，跟着她走，她跑纸人也跑，
回来后就成了这模样。我一听就愣了——青布衫、白兰花，
这不就是上次来扎走脚纸人的女人穿的？师父也皱了眉，从怀里掏出个罗盘，
罗盘指针转得飞快，显然是有邪气。“走，去看看。”师父收了罗盘，
拿上桃木剑和几张“破煞符”，我也赶紧揣上引魂纸，跟着往陈家去。陈家是苏州城的富商，
宅子很大，小姐的卧房在二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哭声，断断续续，
听得人心里发堵。推开门，就看见个穿粉色旗袍的姑娘坐在窗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眼神空洞，手里攥着块手帕，嘴里反复念着：“纸人……别追我……”师父走到床边，
掏出罗盘放在桌上，指针指着窗户的方向，转得更急了。他又摸了摸小姐的脉搏，
眉头皱得更紧：“魂丢了一半，被邪物缠上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张“安魂符”，
点燃后绕着小姐走了一圈，符灰落在地上，竟变成了个小小的纸人形状。
“是上次那个走脚纸人的魂。”师父沉声道，“那女人的丈夫下葬后，纸人没烧，
被风吹到了乱葬岗，吸了阴气，成了邪物。”6. 陈家老爷一听就慌了，
赶紧问：“张师父，您有法子救我女儿吗？只要能救她，多少钱我们都给！
”师父摇摇头：“不是钱的事，得找到那个纸人，把它烧了，再把小姐丢的魂引回来。
”他转头对我说：“你去乱葬岗，找穿青布衫的纸人，记住，看见纸人别跑，
用引魂纸把它裹住，再用朱砂画‘灭邪符’，千万别让它靠近你。
”又对陈家管家说：“你在家守着小姐，用艾草煮水给她擦身，再在房里点上艾草灯，
别让邪气再侵体。”我拿着引魂纸和朱砂笔，往乱葬岗去。乱葬岗在城外的山坡上，
埋的都是没钱下葬的穷人，荒草长得比人高，还透着股腐臭味。刚走到坡下，
就看见个小小的身影在荒草里走，穿青布衫，手里拿着朵枯萎的白兰花，正是那个走脚纸人！
纸人也看见了我，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它的脸还是空白的，只有半圈朱砂眼，
却透着股阴森的气。我想起师父的话，掏出引魂纸，慢慢走过去，纸人突然朝我扑过来，
速度很快，我赶紧把引魂纸扔过去，正好裹住它，又掏出朱砂笔，在纸上画“灭邪符”。
符刚画完，纸人就开始冒烟，发出“滋滋”的声音，挣扎着想要挣脱，我赶紧按住纸人，
不让它动。没一会儿，纸人就烧成了灰，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朵白兰花，
落在地上，也很快枯萎了。我捡起兰花，往陈家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
7. 回到陈家，师父已经在小姐房里布好了“引魂阵”，地上摆着七盏油灯，
中间放着小姐的贴身玉佩。我把白兰花递给师父，师父把兰花放在玉佩旁边，
点燃一张“引魂符”，嘴里念念有词。符灰落在地上，慢慢变成了个小小的人影，
朝着小姐飘过去，钻进了她的身体里。小姐突然哼了一声，眼睛慢慢睁开，眼神也清明了些，
看着师父说：“师父……我刚才看见个女人，她跟我说，她的纸人丢了，
让我帮她找……”师父笑了笑，说：“没事了，纸人找到了，女人也安心了，你好好休息，
过几天就好了。”后来，陈家小姐果然好了，陈家送来很多钱，师父只收了一点，
又让他们去给那个女人的丈夫烧点纸钱。我问师父：“那个女人是不是知道纸人成了邪物，
才让小姐帮她找？”师父点点头：“她放心不下纸人，也放心不下丈夫，才缠上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