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社背对着病床,站得像一尊僵硬的石像,只有湿透的衣角还在滴水,无声地泄露着他的慌乱。
林诺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没有立刻说话。
他慢吞吞地撕开退烧贴的包装,把它贴在自己额头上,一股清凉瞬间蔓延开。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社。”
他声音不高,还带着病中的沙哑,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
顾社的肩胛骨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没有回头。
林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静得像在聊今天天气不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社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算,这次淋雨跑来,付出了多少‘成本’,下次该用什么‘回报’我,才能让这笔账看起来公平,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嗯,利用我?”
顾社的背影彻底僵住。
这是他内心最隐秘、最不堪的算计,此刻被林诺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裸地揭开,让他无所遁形。
林诺看着他滴水的发梢,声音温和了几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从小学那次在巷子里帮你开始,你就一首是这样的。
把自己藏起来,算计着怎么才能不被欺负。
你觉得你是在利用我,把我当成一面盾牌,对吧?”
顾社终于无法维持沉默,他喉咙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难道不是吗?”
林诺却轻轻笑了。
“顾社,你那么聪明,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这么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盾牌是冷的,是死的。
但人是活的,是有温度的。”
“你会因为一面盾牌发烧,就冒着大雨跑过来,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子吗?”
林诺的目光落在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巾上,“你会因为一面盾牌,露出刚才那种……好像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吗?”
顾社呼吸一滞,无法反驳。
“顾社,”林诺叫他的名字,声音郑重而温暖,“看着我。”
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顾社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他对上林诺的视线,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因为生病显得有些柔软,里面的情绪却无比认真,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惶惑。
“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利用。”
林诺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是我愿意对你好,而你,也早就用你的方式在对我好了。
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或者不肯承认。”
“我……”顾社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那些他视作“回报”的糖果、饮料、恰到好处的关心,真的是纯粹的交易吗?
还是说,在那漫长的、伪装依赖的岁月里,有些东西早己悄然变质,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扎了根?
林诺朝他伸出手,不是小时候拉他跑出巷子的那只手,也不是刚才递纸巾的手,而是一个全然邀请和接纳的姿态。
“别算了,顾社。”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没有利用,没有亏欠,就是单纯地,我对你好,你也在意我,行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浅浅地照进医务室。
顾社看着那只手,又看看林诺温暖而笃定的眼睛,内心那座由算计和防备垒起的冰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融化成一片不知所措的暖流。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诺以为他还会继续逃避。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抬起自己湿冷的手,放在了林诺滚烫的掌心。
“……好。”
一个单音节,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卸掉了他背负多年的枷锁。
原来,他早己不需要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