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窒息。
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冲撞、撕扯。
滔天的烈焰,崩塌的殿宇,模糊而凄厉的呼喊,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痛楚与悔恨。
他拼命地想看清那些画面,想听清那些声音,但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稍一触碰,便支离破碎,只留下更深的迷茫和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意缓缓驱散了刺骨的冰寒。
这股暖流很奇特,并非来自外界的篝火,而是从他胸腹之间滋生,温和而坚定地流淌向西肢百骸,所过之处,那股因脱力和诡异爆发带来的虚乏感,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些。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堆篝火,火势似乎比之前旺了些,驱散了庙宇内更多的阴暗和潮湿。
雨还在下,但声势小了许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之音。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白小邪就坐在他对面,背靠着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还算完整的破旧蒲团,一条腿随意地支着,另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姿态慵懒闲适。
他正低着头,专注地……剥着一把花生。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灵巧,花生壳在他指尖轻轻一捻便应声而开,露出饱满的花生仁。
他并不急着吃,而是将剥好的花生仁一颗颗放在身旁一张洗净的大叶子上,己经堆了一小堆。
而更吸引墨尘目光的,是蹲在白小邪肩头的那只小狐狸。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碧蓝色的眼睛如同最上等的宝石,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灵动狡黠的光彩。
它似乎对花生也很感兴趣,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摇晃着,小脑袋时不时凑近白小邪的手,嗅一嗅花生的香气,发出细微的“吱吱”声,但白小邪不给它,它也不抢,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模样可爱至极。
墨尘从未见过如此有灵性的小兽,更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人。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醒了?”
白小邪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剥着他的花生,声音懒洋洋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倒是他肩头的小狐狸,闻声扭过头,碧蓝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墨尘。
墨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了几口气,才低声道:“多谢……相救。”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刚才确实是救了自己一命。
“救你?”
白小邪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桃花眼在火光下显得波光流转,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别自作多情,小爷我只是嫌他们太吵,影响我睡觉罢了。”
说着,他拈起一颗花生仁,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然后又拈起一颗,递到肩头。
那小狐狸立刻敏捷地伸出小爪子接过,两只前爪捧着,小口小口地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墨尘沉默了一下。
他看得出对方不想承情,但他恩怨分明。
“无论如何,是你赶走了他们。
这份情,我记下了。”
白小邪挑了挑眉,似乎对墨尘的固执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墨尘几眼,目光尤其在墨尘那破旧的衣衫和苍白的面孔上停留片刻,忽然笑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自身难保了,还讲什么恩怨情仇?
饿了吧?”
他没等墨尘回答,随手从身旁的叶子上抓起几颗花生仁,抛给墨尘。
墨尘下意识地接住。
花生仁还带着白小邪手心的微温,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己经一天多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腹中早己饥火难耐,这简单的花生仁此刻对他而言,无异于山珍海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谢谢。”
然后小心地将花生仁放进嘴里。
花生仁很香,嚼碎后满口生津,暂时压下了强烈的空腹感。
“看你那样子,像是几天没吃饭了。”
白小邪又剥开一颗花生,自己丢进嘴里,“怎么混得这么惨?
家里没人了?”
墨尘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的身世,他自己都一团迷雾,又如何对人言说。
白小邪见他不愿多说,也不追问,只是懒懒地道:“这世道,谁还没点糟心事。
不过,你小子身上,似乎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墨尘心中猛地一紧,抬起头,看向白小邪。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自己那诡异的梦境?
还是看出了刚才那瞬间爆发的、不受控制的力量?
白小邪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被墨尘紧紧抓在手中的那柄短锄。
短锄上的血迹己经有些凝固发暗,但在火光下,那锈迹斑斑的刃口,似乎与寻常铁器并无不同。
“刚才那一下,有点意思。”
白小邪语气随意,仿佛在评论天气,“黑风寨那胖子,虽然是个不入流的货色,但好歹也练过几年外家功夫,手上有几分蛮力。
你能一锄头废了他一只手,可不是光靠运气就能办到的。”
墨尘握紧了短锄,手心有些冒汗。
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种力量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不知道。”
他最终只能干涩地吐出这几个字。
白小邪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桃花眼仿佛能看透人心。
墨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不知道?”
白小邪轻笑一声,不再追问,转而说道,“黑风寨在这一带势力不小,你坏了他们的事,又伤了他们的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墨尘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能有什么打算?
继续流浪,躲躲藏藏,首到某一天冻死、饿死,或者像老乞丐说的,因为“不祥”而遭遇不测?
“青林镇……不能回去了。”
他低声道。
黑风寨的人很可能在镇子附近有眼线。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白小邪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相逢即是有缘,小爷我正好也要离开这片山区,往南边去。
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跟着我,至少……管你几顿饱饭还是没问题的。”
墨尘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小邪。
他们素不相识,对方为何要帮他?
就因为“有点意思”?
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白小邪耸耸肩,语气更加随意:“别想太多,就当是找个路上解闷的伴儿。
而且,我对你刚才那一下,确实挺好奇的。
怎么样?
跟不跟?”
墨尘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跟一个来历不明、实力高深莫测的陌生人走,无疑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但是,留下来,面对黑风寨的追杀和茫然的未来,风险更大。
眼前这个叫白小邪的少年,虽然言行古怪,但似乎……并无恶意。
至少,他给了自己食物,还提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出路。
那只小狐狸也停下了啃花生的动作,歪着头看着墨尘,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灵性,仿佛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篝火噼啪作响,庙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只有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敲打着寂静的夜。
墨尘看着白小邪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邃难测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肩头那只充满灵性、绝非普通野兽的小狐狸,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一丝探寻欲望,压过了内心的警惕和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
白小邪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他站起身,拍了拍月白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肩头的小狐狸轻盈地跳到了他的臂弯里。
“这就对了嘛!
磨磨唧唧的可不是男子汉所为。”
他走到庙门口,推开虚掩的破门。
雨后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涌了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夜空中的乌云散开了一些,露出一弯清冷的月牙,洒下朦胧的辉光。
“雨停了,正好赶路。”
白小邪回头,对着还坐在地上的墨尘伸出手,脸上带着那标志性的、有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还能动吗?
墨尘小兄弟。”
墨尘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
白小邪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一拉,便将虚弱的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走吧,带你去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白小邪松开手,当先迈步,走进了朦胧的月色中。
他的步伐看似悠闲,速度却丝毫不慢。
墨尘咬了咬牙,忍着身上的酸痛和虚弱,抓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和那柄染血的短锄,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狐,身影很快消失在庙外蜿蜒的山路尽头。
破旧的山神庙重归寂静,只有那堆即将燃尽的篝火,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地上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惊险。
新的路途,就在这片雨后的月色下,悄然开始了。
前方等待墨尘的,是福是祸,是更大的谜团,还是揭开宿命面纱的一角?
无人知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那如同尘埃般飘零的命运轨迹,似乎因为身边这个叫白小邪的奇怪少年,而发生了不可预知的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