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款名为“真实之瞳”的隐形眼镜横空出世，
能够看穿一切谎言，并在视野内以悬浮文字标注出来。
上市即爆火，全球狂销，彻底打败了人类社会。
直到一个月后，第一批用户开始出现幻觉，
看到身边所有人都顶着一行相同的血字：“杀了他，取代他。”
而网络上，关于“真实之瞳”的任何负面评价后，都跟着一句统一的回复：
“别信差评，他们是嫉妒。”
“真实之瞳”上市第三十七天。城市像一块被过度曝光的底片，轮廓锐利，细节却模糊不清。李维坐在驶向公司的高架列车里，目光扫过车厢。视野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白色文字，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弹幕，覆盖在每一张面无表情或强颜欢笑的脸上。
今天必须糊弄过去老板。悬浮在对面那个不断抖腿的西装男头顶
这妆化得应该看不出我昨晚哭过。旁边补妆的女人眼前
烦死了，这破车又晚点。来自斜对角打哈欠的学生
这双鞋是A货。掠过一位站得笔直的女士
谎言。全是谎言。细碎的，无关痛痒的，或是带着些许自欺欺人的。自从戴上“真实之瞳”，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实时更新的谎言陈列馆。起初是震撼，甚至有种全知全能般的***。但现在，李维只觉得疲惫。真相太吵了，吵得他脑仁疼。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那里因为长时间聚焦于那些悬浮文字而隐隐作痛。副作用吗？官方说是极少数敏感人群的视觉疲劳，建议适度使用。可“适度使用”真实之瞳？就像建议一个安装了声呐的蝙蝠闭上眼睛飞行。
他移开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天际线。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惨白的阳光，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真实之瞳”的代言人正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旁边是煽动性的标语：“拥抱真实，掌控人生！”下面是潮水般滚动的用户好评，清一色的赞美，感谢这款产品“拯救”了他们的婚姻、生意、乃至人生。
真是个笑话。李维扯了扯嘴角。真实或许是一种力量，但绝不是拯救。
列车到站，他随着人流涌入站台。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通道墙壁上的一张寻人启事。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孩，笑容灿烂。下面写着已失踪一周。李维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片刻，视野里没有任何标注——对物，真实之瞳无效。他心头莫名一沉。最近，这类失踪新闻似乎多了起来。
走进气派的办公楼，谎言的气息更加浓重。
本项目前景广阔，公司资源倾斜。部门总监拍着他的肩膀，一脸“我看好你”
亲爱的，我昨晚真的在加班。前台小姐对着电话小声解释，眼神飘忽
竞争对手的数据？我们绝对合法获取。会议室里，市场部主管唾沫横飞
他麻木地点头，应付，把自己按在工位上。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闻窗口：“‘真实之瞳’全球销量突破十亿！创始人张辰入选时代年度人物。”配图是张辰那张年轻、自信、甚至有些狂傲的脸。李维关掉了窗口。他需要处理一份报表，但注意力难以集中。视野边缘，那些白色文字像苍蝇一样飞舞，偶尔，他似乎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红色痕迹一闪即逝，但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是太累了吗？
午休时，他习惯性地点开一个隐秘的论坛。这里是少数对“真实之瞳”持怀疑态度者的聚集地，像黑暗森林里的一小簇篝火。置顶的一个帖子标题让他心跳漏了一拍：《有人最近看到奇怪的东西吗？红色的字》。
楼主描述得很混乱，说是在深夜回家路上，看到路过的流浪汉头顶似乎闪过一行红字，但速度太快，没看清，只隐约觉得是“杀”什么的。下面跟帖寥寥，大多嘲讽楼主是“真实之瞳”不适应的卢瑟，或者干脆是幻觉。但有一条回复引起了李维的注意：“我好像……也看到过一次，对着我老婆，就一瞬间，吓死我了，肯定是眼花了。”
红色的字？官方说明里，谎言标注一直是纯白色。李维皱紧眉头，一种不安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他尝试回复那个帖子，敲下几个字：“具体是什么情况？”点击发送时，页面却弹出错误提示：“该帖已无法回复。”
他刷新页面，那个帖子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下班回家，天色已暗。公寓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李维走进去，想买点啤酒。店员是个总低着头、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李维经常来，算是面熟。今晚，店员的状态似乎格外差，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找钱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李维接过零钱，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对方。视野里，照例浮现出白色的标注：千万别被发现……千万别……
一个常见的、充满焦虑的内心独白式谎言。李维没太在意，转身欲走。
就在这一刹那。
像接触不良的灯泡猛地闪烁，又像鲜血滴入清水——店员头顶那行白色的文字，骤然变成了刺目的猩红！
字迹扭曲，仿佛带着无尽的恶意：
杀了他，取代他。
李维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手脚一片冰凉。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个店员。
年轻人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惊恐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头顶那行恐怖的血字，闪烁了两下，又突兀地变回了原来的白色：千万别被发现……千万别……
幻觉？
李维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攥着购物袋，指甲掐进掌心，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他死死盯着店员，对方被他看得几乎要缩到角落里。那行白色的字稳定地悬浮着，没有任何异常。
是幻觉。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便利店。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回到家，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大口喘息。他颤抖着手打开电脑，疯狂搜索任何关于“真实之瞳”、“红色文字”、“幻觉”的关键词。结果寥寥，即便有零星的疑问，也迅速被铺天盖地的好评和官方声明淹没。一条看起来是抱怨视力模糊的帖子下面，那条标准回复格外刺眼：
“别信差评，他们是嫉妒。该用户信誉度较低，请注意甄别信息——真实之瞳客服”
嫉妒？嫉妒什么？嫉妒看到别人脑袋顶上顶着一行叫自己去杀人的血字吗？！李维感到一阵荒谬和恶寒。
接下来的几天，李维是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中度过的。他不敢长时间注视任何人，尤其是熟人。他害怕那恐怖的红色字迹再次出现。他试着减少使用“真实之瞳”，但已经习惯了依赖它去辨别真伪，骤然摘下，就像失去了重要的感官，寸步难行。而不戴时，那种对未知谎言的恐惧更甚。
他偷偷观察同事，观察路人。白色谎言依旧泛滥，但偶尔，极其偶尔，在人群密集处，眼角的余光似乎总能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令人心悸的猩红。每次他猛地转头，看到的却只有寻常的白色，或者对方茫然无辜的脸。
是自己疯了吗？还是……
一周后，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平时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同事，王磊。李维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路过王磊的工位时，眼角余光猛地一跳。
猩红！清晰、稳定、毫不闪烁的一行字，就悬在王磊低垂的头顶：
杀了他，取代他。
李维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冻结。王磊似乎察觉到了，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井。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李维，没有说话。
空气凝固了。李维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杀谁？取代谁？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出下一秒，王磊会从抽屉里掏出什么，扑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碰倒了旁边办公桌上的一个笔筒，哗啦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王磊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几秒钟后，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僵硬到诡异的“笑容”。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敲打键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头顶那行血字，依旧稳稳地悬在那里，像***判决书。
李维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办公室，逃离了那座大楼。夜风凛冽，他却觉得浑身燥热，冷汗直流。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锁上门，用柜子死死抵住。他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不是幻觉。那血字是真的！“真实之瞳”看到的，不全是谎言？或者……那才是最终的“真实”？
他颤抖着打开手机，点开那个隐秘论坛。之前那个关于红字的帖子消失了，但此刻，一个崭新的帖子被顶到了最前面，发帖时间就在十分钟前。标题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却像重锤砸在李维心上：
“它们是真的。”
发帖人ID是乱码。帖子内容只有一行字：“血字是真的。快逃。”
下面没有任何回复。帖子静静地在那里，像墓志铭。
李维的手指冰冷，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敲下了回复：
“我也看到了。怎么办？”
发送成功。但他知道，这帖子很快也会消失。他盯着屏幕，等待着一个回应，或者，彻底的寂静。
几秒后，私信图标闪烁了一下。弹出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地址，和一个时间：明晚十一点。
后面跟着一句：
“来时确保没人跟踪。‘真实之瞳’……最好别戴。”